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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看來這個莊子以前駐過軍,但從莊子的規模上看,駐軍規模應該不大。王衛華聽了一營的彙報,命令在莊子裡仔細搜索,另外幫團部找個地方,看來今天晚上是要住這兒了。

  一營從莊子一頭開始,逐屋逐屋地開始搜查。看來這莊子裡頭可真夠窮的,家家戶戶屋裡都沒什麼東西。有幾戶人家門一推,裡面就牆角堆著一蓬子茅草,估計是睡覺的地方,再就是有口鍋,幾件農具什麼的。

  搜索的時候三連連長劉旭進發現一個問題,這個莊子以前肯定住過人,而且是剛剛撤走的。因為搜的時候好多戶的豬圈裡面豬還在。

  要知道豬可是農家的寶貝,咱中國人造字有講究,一個屋頂裡面養頭豬,這就成了家字了。也就是說,豬比女人都重要,沒有婆姨但有頭豬,那就是家了。人生病有時候就挺著,但豬要是生了病那可了不得,全家上下都得慌了神。一家老小就指望著年底把豬殺了賣,當爹的想著置辦點農具、攢了錢造屋子,當娘的指望給閨女置點嫁妝。

  豬是絕對非同小可的,人能餓著,但都得給豬打豬草,凡是小時候農家長大的都有這個經歷。劉旭進也有這種經歷,所以他一下子就發現了這個不對勁的地方,豬還在就說明人沒走遠,或者是撤退得急,壓根兒就顧不上。

  但劉旭進心裡沒拿定主意,這個事該說不該說?他想等等看,結果就這麼一耽擱,一場誤會讓幾個兄弟送了命。

  當時槍響的時候劉旭進正好在莊子裡頭一戶稍稍富庶點的人家,院子是兩進的,前院還有個兩石的大石磨。那年月,光是這大石磨一般人置辦不下來,得請石匠師傅,家裡好酒好菜地招待。石料是青花的橫紋石頭,質地相當硬。石匠師傅請來家,還得請灶王爺下凡,請完了神,石匠工錢就得好幾塊大洋外加兩袋子糧食。有了石磨還得養牲口,這麼大的石磨肯定得養騾子,光是騾子的夜草,一般人家就承擔不起。

  劉旭進看著石磨就眼饞,看在眼裡拔不出來,心想著實在太沉了,要不拉回自己家裡。好好幹幾年,勒著褲腰帶雇兩個手腳實誠的佃戶,娶門親,那日子過得美了滋的。

  可就在劉旭進琢磨這石磨的時候一聲槍響把他拽回到現實,槍聲轉瞬間變得密集,一陣響過一陣,然後就遠遠傳來手榴彈的爆炸聲。

  劉旭進一個勁兒地罵,看來是中了鬼子的埋伏,一面讓跟著自己的三排立刻據守莊子邊上的道路,自己飛快地跑著去找其他的兩個排。

  莊子裡頭是一片混亂,楊棋和一幫人正在莊子邊上看地形,結果被一陣密集的子彈壓得趴在地上。

  射擊持續的時間不長,楊棋聽著爆炸聲怎麼聽怎麼不對,這爆炸聲既不同於手榴彈的短促,也沒有迫擊炮特有的哨音,更沒有山炮或者重炮的那種呼嘯。聲音很沉悶,爆炸強度也不大,就一團火冒一下。楊棋觀察了一下,怎麼想也想不明白這個是鬼子的什麼新式武器。

  接下來的事情更是讓楊棋一激靈,他聽到莊子外面傳來衝鋒號的聲音,然後好像是颳風一樣的喊殺聲:"沖啊……"

  楊棋明白過來,這個可能是八路軍的部隊,也只有八路軍才用這樣的號音作為部隊的衝鋒信號。而剛才自己認為的新式武器其實是土炮,拿松木做的,一炮出去砸地上也就一團火。

  "娘的,八路好好的打起老子了。"楊棋氣不打一處來,立刻讓人組織反衝鋒,然後讓一連火速調一個排從側翼突破,打算隨時威脅八路的後路。

  楊棋剛剛佈置完,就看見團部派過來一個通信兵,讓楊棋立刻停火。這下好,楊棋差點沒氣得給這個通信兵一個大耳刮子,人家打過來就行,我打回去就不行,這他娘的叫什麼鳥仗。

  心裡不痛快,但命令還是執行了,他讓人到各個連通知,全營立刻停火。

  一營停火慢,那邊教導隊動作快,已經組織起反衝鋒,一個突擊就把人堵在村口的岔道那兒了。等沖近了一看,居然是中國人,腦袋上都戴著八路軍的帽子,也沒個帽徽,都拿紐扣代替。身上的衣服更是千奇百怪,啥樣衣服都有,還有穿長衫的,也有對襟的夾衣,還有拿土布縫的短衫子,反正沒一個穿軍服的。

  被圍住的還不住放槍,這邊教導隊也覺得好像是場誤會,就拿火力逼住,然後喊話:"你們是不是八路啊,是八路就別開槍了,我們是國軍,別搞混了。"

  其實還真是搞混了,下午村子裡頭的偵察哨就報告說是有支隊伍從鬼子方向過來了,還扛著重機槍,領頭的騎著大洋馬。村子裡頭正好駐紮著八路邊區的一個連,估摸著應該是鬼子,因為國軍的防區離這裡遠,再加上這個方向來的肯定是鬼子。

  結果八路軍搞混了,山路不好走,團裡是繞了一個大冤枉道,結果從方向上看,可不就被當成是鬼子了。

  八路立刻就讓老百姓先走了,因為走得急,好多家畜都來不及拉走。但最關鍵的是糧食,莊子邊上有個大地窖,離莊子大概有不到一裡地,囤積了大約幾百擔的糧食。

  所以到了傍晚,八路打算用一支隊伍佯攻,另一支隊伍趕緊把糧食運走。事情也湊巧,槍聲剛剛打響,陳鋒他們就帶人拿望遠鏡看,正好團部和兩個營臨時駐紮的地方就離地窖不遠。陳鋒一眼看過去,命令楚建明帶著他的警衛連,三下五除二就把運糧的八路全給繳了械。

  等把人拉過來一問,才知道是場誤會,陳鋒一面趕緊讓人進莊子通知楊棋和教導隊停火,一面把抓住的八路全放了,讓他們回去告訴自己人趕緊也停火。

  等槍聲停了,清點傷亡,團裡死了一個弟兄,傷了四個。八路那邊死了兩個,傷了七八個。陳鋒讓團裡的醫護兵幫著包紮八路的傷兵,兩邊的人尷尬地看著對方,都不做聲。

  王衛華把上頭的命令說了,主要是想借這個莊子駐防。八路帶隊的那個小連長,估計也就二十三四歲的樣子,看著團裡的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沒辦法,人家塊大,誰讓自己塊小打不過人家呢,再加上幾百擔的糧食還控制在人家手裡。

  儘管團裡糧食也不足,但王衛華很開通,幾百擔糧食全部放行。此外送八路五千發子彈,想跟那個小連長換十擔糧食,那個小連長可能也有點過意不去,就多留下了兩擔糧食。

  八路一直忙到半夜才把糧食全部擔上獨輪車送走,臨走的時候,那個小連長沖團裡一抱拳:"後會有期……"

  這邊團裡的人也都抱拳還禮。

  當時軍裡抱拳和行軍禮不一樣,抱拳是私禮,沖你抱拳的人是當你是兄弟。而軍禮是當你是軍人,當然也當你是兄弟,但軍人間的尊重的意思比兄弟情更重一點。

  團裡的人也是忙活一天,王衛華和陳鋒檢查完了防區的警備情況就回團部喝酒了,大家其實心裡都揣著明白,師部的命令說白了,就是讓團裡到八路的地盤上找事的。正好也借八路的手削弱團裡的力量。王衛華一飲而盡:"唉,這就是他媽的政治啊!"

  第七十三章 反思

  陳鋒也是心裡不太痛快,跟著王衛華後頭把一口酒喝幹了,伸著筷子夾了一條子咸白菜,王衛華也不吃菜,自顧自地把酒碗滿上,夠著身子把陳鋒和楊棋的酒碗也倒滿。楊棋酒量一般,拿手擋著,就只倒了大半碗。陳鋒和幾個人都熟,無所謂得很,一般都是酒到杯幹。

  王衛華夾了塊豆腐,這是炊事班前幾天搞到的,這邊豆腐比南方的好,做得實都是老豆腐,王衛華比較喜歡吃這樣的。桌子上還有一小盆紅燒肉,但早就被夾光了,王衛華就把豆腐蘸著油湯吃。

  楊棋今天自己的部隊有傷亡,心裡頭覺得窩囊,舉著酒碗呡了一小口。其他幾個人也端了碗,一時間碰成一片。

  "咱們哥幾個在前面賣命,不知道後頭的官老爺摟著哪家的小妞正舒坦著呢。"王衛華喝了一口,重重地把酒碗摜在桌子上。

  "喝酒喝酒,想那不著邊的幹啥,喝死拉倒。"陳鋒跟著後頭也喝了一大口。

  "他娘的,真是他媽的當我們是後娘養的,給養給養跟不上,把咱派這兒跟幾個土八路較勁,什麼東西,日他舅子的,啥時候仗打完了,我立馬回家種田去。"王衛華又喝了一口,把酒碗喝得見了底,扯開襯衫的領口。他喝酒上臉,幾碗酒下肚,臉上、身上跟關公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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