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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一日,二十九軍副參謀長張克俠來訪。張、佟也是多年之交,而且話也投機。張克俠于1935年秘密加入了共產黨。在二十九軍為數不多的共產黨員中,張是官階最高的,這次來訪自然有其目的。張克俠受共產黨北方局指示,將「以攻為守」方案提交二十九軍首腦決策。張作為副參謀長當然有提出作戰方案的任務。可是,必須在適當時機,最好有較多的長官支持,同時不暴露自己身份。張向北方局彙報,要求首先做每個人的工作,估計可能會得到佟副軍長的支持。

  佟麟閣戴著瓜皮黑色小帽,架著兩片正圓的墨鏡,穿著馬褂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讀《易經》,門外一陣馬蹄上坡的聲音由坡下而來。佟將軍放下《易經》,心裡琢磨著,是誰來了?這時候張克俠已經推開了兩扇木門,手裡還拉著馬韁繩,馬的半個頭已經伸進門來。

  「副參謀長,怎麼一個人出來?」

  張克俠把韁繩遞給身後跟上來的勤務兵,勤務兵牽著馬到坡上吃草去了。

  二人在院中石桌邊談了起來。張在石桌上用手一邊畫著一邊說:「山海關、秦皇島、灤州、天津、豐台。兵出山海關,截住敵人退路,突然包圍各地日軍兵營,給予消滅。」他停頓了一下,佟麟閣注意地聽著,說:「這就是兩國全面開戰的開始。」張克俠點了點頭。佟麟閣又問:「下面呢?」張說:「消滅,全部消滅華北駐屯軍,關東軍必然出兵。」佟麟閣點頭說了聲「對」。張克俠又說:「因為我們有充分準備,所以還能繼續消滅敵人。情況逆轉,即退出城市,交通要道,分散與敵人打遊擊戰。」遊擊戰的戰術方法,在佟麟閣戎馬生涯中尚未遇到,但他不反對這種戰術,當初在察哈爾抗日同盟軍時,吉鴻昌將軍曾經提出過一整套的戰術方法,他覺得很新穎。今天張克俠又提起此事,所雲內容幾乎和吉鴻昌相同,什麼「分散隱蔽自己,集中消滅敵人。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動員民眾……」

  佟麟閣想著,他怎麼和吉鴻昌說得一樣,連詞句都一樣。但他沒有說出口。張克俠知道佟麟閣不喜歡打斷別人的話,但他想什麼?他還摸不透。不管這些,黨交給的任務,就勇往直前吧!張克俠索性侃侃談了起來。人是有這樣心理的,一個人說話,另一個人沉默,有信心表達自己的人,往往認為對方在恭聽,增加了自己的勇氣和臨場發揮的水平,另一種人往往揣度對方狐疑自己,就容易亂了陣腳。張克俠屬￿前一種人。他繼續談起了「蔣委員長遲遲不抗戰,攘外安內處理不當,逼迫中央全面抗日」等等。其說也不無道理,果真如此,中國歷史將是另一種寫法,張學良將軍也不會發動「西安事變」,二十九軍的番號可能被打沒了。華北可能血流成河,共產黨的全民抗戰的主張得到更廣泛的傳播。

  佟麟閣仔細地聽著張克俠的論述感其新奇,耳目一新。兵無常態,也不能不算一個值得考慮的很有價值的方案。佟脫口而出:「此必有大氣候者策劃于後!」

  張克俠聽了佟麟閣的話,以為知其被共產黨指使,手中拿著的劃道用的石頭差點掉在地上。佟麟閣究竟是軍人,不是政客,答應認真考慮。二人又說了些閒話。日頭已銜西山,張克俠告辭。

  兩天以後,宋哲元來香山拜訪佟麟閣,佟將張克俠提出的「以攻為守」方案再加上自己的補充,向宋介紹,宋沉吟半天,認為事關重大,待召集高級將領軍事會議研究之後,再做決定。

  宋還真的將劉汝明、趙登禹秘密召來,再加在北平的秦德純、馮治安、張自忠等將領秘密商議張克俠制訂的「以功為守」方案,宋哲元在會上曾拍案而呼:「兵出山海關!」但經過三天商討也無定議。這且不說,高級將領的秘密軍事會議,引出一段節外生枝的事來。

  高級將領在北平開會,早被日本人知道。日本駐北平最高長官河邊正元三旅團長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請二十九軍各位將軍赴宴,請柬印得很大,都是派頭面人物面送的。宋哲元吸取上次赴宴被挾而被迫簽字的教訓,通令任何將領不允參加日人宴會。可是日方一請再請,東方人是愛面子的,尤其是中國人。拒不參加豈不示弱。或有人出謀劃策,不如二十九軍作莊,以主人身份請客,既不失面子又能了卻此事。二十九軍即以冀察綏靖公署名義,由在北平團以上軍官作陪,在中南海懷仁堂招待在北平日本駐屯軍連以上軍官。史稱「新鴻門宴」,參加宴會的獨立二十六旅旅長李致遠,一一四旅旅長董升堂,都曾以回憶錄形式繪聲繪色描寫過當時情景,下面節錄李旅長回憶錄一段,以饗讀者:

  6月的一天,冀察綏靖公署在北平中南海懷仁堂舉行盛大宴會,招待日本華北駐屯軍駐北平部隊連長以上的軍官,由第二十九軍駐北平部隊團長以上的軍官作陪。還邀請當時在北平的北洋軍閥餘孽和所謂社會名流如吳佩孚、張懷芝等人參加。日方出席的有駐北平部隊的邊村旅團長等30多人。筵席間每桌上有三四個日本人。宋哲元和邊村、松島、櫻井、秦德純、馮治安等與那些社會名流共坐兩席,其餘的中日雙方的軍官,共坐8席。在兩張主座席的兩邊,設了兩張空桌子,備上下菜之用。酒到半酣的時候,一個日本軍官跳到空桌子上,唱了一首我們聽不懂的日本歌曲,進行挑戰。接著又有兩個日本軍官上桌子唱歌。

  這時,何基灃旅長臨機應變,立即上桌唱了一首黃族歌,以示應戰。又有日軍官唱日本歌,李文田副師長也立即上去唱了一段嗓音粗壯的京戲黑頭腔。隨後日方又出來兩人,一人上桌唱歌,一個桌下舞蹈。當他們歌舞完畢後,河北省主席馮治安到我們桌上來小聲說:「誰出去打套拳?」意在不能輸給日本人。這時董升堂上去,打了一套西北軍所流行的拳術。日本人又以一人打一人唱來作答。當時我有些心情激動,立即在酒席前打了一套在學生時代所學到的花拳,表示中國軍人不可欺。引起席間中日主客們的注意。

  當我歸座的時候,好幾個日本人都到我跟前來敬酒碰杯,表示親善。接著又有日本人用他們的「倭刀」,在席間揮舞一陣。我實在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立即招呼我的傳令兵坐我的小汽車到永增廠,去取我定做的用最好的鋼打成的「柳葉刀」。這時日方已舞過兩三起「倭刀」了。董升堂也實在耐不住火氣,不知從哪兒找來一把西北軍所習用的大刀片來,在席前劈了一趟刀法。恰好我的新「柳葉刀」也取到,我立即換上傳兵令的布鞋,拿過刀來劈了一趟十多歲時學來的「滾堂刀」,以壓倒對方的驕橫。我入座以後,又有幾個日本人圍著我敬酒碰杯,還給我戴高帽稱我「李武術家」。

  酒杯用的是小飯碗,酒是中國花雕和日本啤酒。我到廁所中吐乾淨酒之後,回來再喝。我想:反正不能在日本人面前丟人,頂多也不過是一死而已!這時日本人不劈刀了,松島將武裝帶捆到頭上,前頭打一個結,赤膊上去。把大酒壺放在頭頂上,將點燃的紙煙,口叼三支,鼻孔中塞上兩支,兩個耳朵中各插一支,肚臍眼上按一支,他弄得幾處可以同時冒煙,又可以同時不出煙。看到他們出洋相,耍花招,我們就沒人和他們比試了。他們又提出來要筆墨紙張寫大字,日本人寫一張,我們也寫一張。我想寫字用不著我們比啦,有吳佩孚那樣的名流就能占上風了。日本人寫的大筆漢字雖然不錯,但總比不上我們那吳佩孚的醉筆,他當眾揮毫寫出一個大條幅,一筆寫一行大字,真是龍飛鳳舞,氣勢磅礴。

  這時,日本人將宋哲元抬到酒席前,喊著號子舉了一陣子,又有幾個日人把秦德純也舉了一陣,我們中國方面的旅團長們,不約而同地把日本邊村旅團長拽出來,也照樣把他舉起來。彼此使個眼色,把邊村脫手往上甩,然後在下邊接著。另有一些人也把松島舉起來。馮治安怕出岔子,叫我們放下來。此刻席間確有一觸即發之險!宋哲元看勢不好,立即在席間講了幾句話,邊村也講了幾句話,表示今天的聯歡會很好,應當「互相親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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