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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裕仁今天約束部隊,並沒什麼特殊的原因。事實上,徐州日軍向漢口方向轉進,是發起徐州會戰之前就有的腹案。只是徐州一戰,政治目的未能實現,還徒使戰線擴大了上千里,眼下軍力已明顯不足,內閣又剛剛改組,所以他還想再慎重地考慮考慮自己的選擇。

  自中日戰爭爆發以來,一個矛盾一直在圍繞著他。數年前,他曾親自遊歷、考察了幾個歐洲強國。從那一天起,整肅日本軍隊、改進武器裝備、提高軍人素質,建設一支現代化新軍的念頭深深地在他頭腦中紮下了根。他常對身邊的寵臣說:要實現先祖「八竑一宇」的理想,就必須征服亞洲。要征服亞洲,就註定要與中國、美國、英、法等大國交戰。而資源匱乏的帝國,要在戰爭中立於不敗之地,就必須有一支強大無比的軍隊,唯此方能速戰速決。可這麼些年了,對外擴大的欲望時時在誘惑著他,使他一次又一次縱容了海外派遣軍的恣意妄為。戰端的一再擴大,使他失卻了一次次編練新軍的時機。為此,他既恨那些把他時間表撥前了的海外駐軍,又恨自己不能控制欲望、控制自己的中樞神經。他苦一惱、懊悔,可事後又一次次重蹈覆轍。到頭來,他的那支龐大的現代化新軍仍只是些虛無飄渺的夢想。

  眼下,結束中國戰事和整備軍隊的矛盾又在深深地困擾著他。他想取魚,又捨不得熊掌;想要熊掌,又丟不開魚。這矛盾使他備受煎熬,徹夜難眠,就連他一向迷戀的到海濱夏宮擺弄海洋生物的嗜好,此刻在他的眼裡也失卻了魅力。

  連日來,他曾廣泛徵詢如何解決中國這個令他棘手的問題,結果令他失望。無論內閣、軍部、還是朝野政黨,沒人能預測出武漢會戰後,中國是否會徹底屈服。這時的他,覺得自己像是被蒙上了雙眼,立于懸崖邊。這一步邁出去,等待他的不知是走向平地的解脫,還是邁向永無回返的深淵。他決定不了這一步是該還,還是不該邁。

  兩天前,同在皇宮東一廳,兩個完全相反的聲音都打動了他的心,只可惜這兩個聲音恰恰是矛盾的。先來晉渴的陸相板垣,看來已繼承了前任杉山的衣缽,力主儘快向漢口進攻。在裕仁眼裡一向愚笨的板垣,今天卻似乎突然精明了許多。話雖不多,卻句句打中他的心。日軍在台兒莊的失敗和中國方面對勝利的誇大宣傳,已在國際社會引起陣陣歡呼。前線日軍挽回聲譽的迫切心情裕仁很能理解。事實上,在板垣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下,裕但自己也覺得這口氣咽不下去。而板垣所說的把蔣介石消滅或逐出武漢,抽掉蔣介石維持信念的最後一根支柱,使中國蔣政權完全坍塌的構想更令裕仁衝動不已。當時雖未表態,但從他投向板垣的目光中,卻分明透出幾絲贊許。

  但隨後而至的海相米內、外相宇垣,又把一個難解的問題擺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內閣和軍部、軍部內陸軍省與海軍及參謀本部的矛盾。裕仁過去就知道政府部門之間的這些重重矛盾,但他想不到這矛盾竟如此錯綜複雜,剪不清,理還亂。他簡直不敢相信,如此混亂矛盾的決策層,怎麼能領導一個資源貧乏的小國去征服一個疆域無邊的大國。

  矛盾的焦點似乎都集中到了陸軍省,板垣一上任便捲進了這場紛爭的漩渦。

  6月初,宇垣已與武漢的國民黨行政院長孔祥熙搭上了線。香港,日本總領事中村豐一與中國方面談判的準備工作已全面鋪開。開局不錯,宇垣苦瓜似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一容。他更頻繁地穿梭在首相官邸、軍部和外務省之間,頻頻

  與近衛、多田、木戶等軍政要員、財閥顯貴接觸,試圖尋找來自各界的支持。表面上看,他覺得事情並不象人們想像的那麼悲觀。軍方、政黨、財閥大多數人對他笑臉常開,倒也算尊重,這使他內心充滿喜悅,信心大增。他甚至看到了一線解決中國事務的希望之光。在外務省舉行的記者報告會上,他未及細想便樂觀地宣稱:「日中戰爭不久即可結束。如第三國有出面調停之舉,日本準備接受。」

  宇垣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態,向世界搖起了橄攬枝。當世界各國都在紛紛猜測他這番話的政治背景時,板垣像是急著澄清什麼似地冒了出來,也公開發表聲明:「日本已準備好長期作戰。此時無論任何提議,日本均不接受。帝國皇軍非把中國軍隊打得爬不起來為止。」

  一時間,世界各國輿論均轉發了來自日本同一內閣的兩種完全相反的聲音。各國外交家在報以嘲諷的一笑後,無不把宇垣看成一個地地道道的外交騙子。武漢國民政府更是沒放過板垣的聲明,通知在香港的談判代表喬輔王暫時停止與日本的接觸,直到日本方面作出滿意的解釋為止。

  宇垣聞訊,怒不可遏,回到外務省大罵板垣「混蛋」。他最恨有人在背後算計他,對板垣這個在中國發跡的爆發戶,他更不能容忍,當下便拜會了首相近衛,痛斥板垣不顧內閣團結,不識大體,缺乏起碼的為政常識,一定要板垣收回成命,否則他將辭去外相。

  近衛心裡也正亂著。自從他涉足政壇,他就一直幻想著能把日本這個人口稠密的島國治理得象世外桃源一般。為政後,他一直追求著內閣的強大和諧,能有效地控制宣傳工具和日本萬民。可入主官邸這麼長時間了,官邸、軍部一直亂哄哄的,別說幹什麼大事,只要外界不笑話就不錯了。眼下宇垣上臺沒幾天,要是撒手不千,那還成何體統。無奈,他只有息事寧人,並答應把此事奏報給天皇。

  §一事無成的外相宇垣

  內閣與陸軍省矛盾的公開化驚動了日本朝野。這天,文相木戶幸一來到近衛家中。

  木戶家庭是日本上流社會的顯貴,裕仁天皇就是在這個家庭中生活、接受教育的。圍繞裕仁長大的近衛自然也是木戶家的常客。如今木戶作為裕仁的寵臣,主管著日本的宣傳、文教,所以近衛對他自然敬重三分,也沒什麼要瞞這位天皇的「耳目」。

  「聽說宇垣找過你了,不知外相又給你出了什麼難題?」

  「嗨,宇垣君也有難處,外務獨立是我當初答應的。可今天,板垣讓他丟了面子,我也覺得陸軍做的有些過份了。」與看上去有些僵硬的木戶不同,近衛翹著二郎腿,神色輕鬆地仰靠在沙發上。

  「那麼宇垣君能就此罷手嗎?我總覺得再閑下去,內閣就太失體面了。」

  「我當然要阻止雙方。宇垣我倒是說服了,他現在只有抓緊對中國的談判,彌補損失。我擔心的倒是板垣。這個町沼來的憨頭看來沒見過什麼世面,做事連想都不想。」近衛歎口氣,搖了搖頭。

  「市穀軍部那幫傢伙現在正鬧著要轉向漢口進攻。板垣進宮面見陛下,陛下似乎也為其所動。看來宇垣君的和談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外貌厚道的文相對宇垣不無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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