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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史迪威開了口:「將軍,你的勝利使我深表欽佩。但就一般戰術角度而言,我認為你們更需要進攻,向敵人發起攻擊。只有積極的進攻,才能有效地消滅日本人。」

  李宗仁對談話能從兩人相同的職業上展開,顯然很有興趣。這麼些年來,中國雖然不乏戰爭,但無論南京還是武漢真正就戰略戰法而引起的爭論太少了。昂首闊步的將軍們似乎個個登峰造極,厭倦了這個話題,卻對政治著了迷。可一上戰場與日本玩起真的,這些「政治家」們又都失去了談論政治時的自負。「畸形的中國軍人」。他很想對那些傢伙吼幾聲,可這聲音在腹腔裡滾來滾去,總沖不出來。今天,一個來自太平洋彼岸的美國上校卻單刀直人地勾起了他的話題。

  「上校,你的坦率令我欣賞。可是你知道我們的對手嗎?瞭解我們的部隊嗎?進攻在一般意義上說是可能的,也是必須的。可在中國戰場上,它的地位也許就得與防禦調過來。」

  「不,絕對的劣勢是不存在的。日本人裝備上比你們強,可他們寬廣的戰線而引起的兵力分散,戰場上的山川水地,削弱了他們機械化裝備的優勢。而你們數量上占較大的優勢,又有最優秀的士兵,所以我認為,在中國戰場上,中國軍隊是不該放棄進攻的。關鍵是中國指揮官的素質,效率不高。」史迪威一著急,便暴露出尖刻、固執的本性來。

  李宗仁倒是不急不惱,反而哈哈一通大笑:「上校,你知道嗎?你並不是第一個向我們建議發動進攻的西方軍人。」

  「嗯,我相信睜著眼睛的人都會看到這一點。那麼請問你所說的這個西方軍人是誰?」史迪威火氣消了一些,問道。

  「法肯豪森,中國軍隊的德國總顧問。上校,從願望上說咱們是一樣的,從戰術上說,咱們也有很多相同之處,可中國的許多事情你是無法理解的。比如說,如果你是個班長,想帶你的人沖出陣地,時機也有利,可你的排長命令你固守陣地,你該怎麼辦?」

  「將軍的意思是說你有阻力?!難道作為戰區司令官你還沒有選擇使用作戰方式的權利?」作為軍人,又深受麥凱布之苦的史迪威一點就通,滿是皺折的臉上充滿詫異。

  「上校,我們的職業雖然相同,但東西方的思想差異滲透在備方面,軍事上也不例外。說實話,徐州方面的形勢現在非常不妙。日本人10個師團已從三面向這裡撲來,我們也在不斷地把軍隊調向這裡。可60余萬人狠集徐州一點,隊形密集,人員混亂,又無法採取主動的攻勢行動,請問上校,要是你,你會如何辦?」

  「將軍,你們中國不是有句古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嗎?你是戰區司令,你有權調動部隊採取行動。」

  李宗仁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武官先生,中國有些事你很清楚。可有些事,以你們西方人的思維考慮是無法可以理解的。法肯豪森總顧問也曾多次強調進攻、出擊,但我無法滿足他。不是我不想這麼做,而是有些部隊我根本就調不動。」不知何時。李宗仁臉上笑容已逝,只有幾分惆悵和無奈。

  史迪威聯想到華盛頓總部那幾個指手畫腳的小官僚和他對中國軍隊派系紛爭的瞭解,多少也猜出了幾分面前這個令日本人畏懼的中國將領的艱難。作為外交官,他知道再談什麼「進攻」就太不知趣了。他及時轉換了話題。

  「將軍,對這場戰爭你有信心嗎?」

  李宗仁慢慢收回目光,轉向史迪威;「當然!我對中國的勝利從不懷疑。雖然我們眼下不能指望馬上打敗日本人。但日本究竟有多大,究竟有多少資源、人力?他們經得起長期戰爭的消耗嗎?從戰略上說,日本根本就沒有能力解決在中國的戰爭。他們出兵就已先敗了。只是種種原因,使中國的勝利來的可能要遲些,我們付出的犧牲也要大些。」

  史迪威對李宗仁的話卻頗不以為然:「將軍,你的自信令人欽佩,我對中國也充滿同情。可我認為,以日本現代化的軍事裝備,以貴國軍隊如此消極的戰略戰術,中國要贏得這場戰爭,絕非易事。請問失去徐州,就等於失去中原,你們將何以為戰?」

  「先生,你們美國南北戰爭,開始時不也是連遭敗績,南軍強大得多嗎?可最終結局又如何呢?中國戰場即使失去中原就是再失去武漢戰爭就結束了嗎?請問,就是日本人把全部兵力派到中國,他們能控制住廣大的佔領區嗎?山西失守,可國軍遊擊部隊和共產黨八路軍不還在戰鬥嗎?」

  「但你得承認,就軍事而言,這就是失敗啊!」史迪威固執得夠可以的。

  「失敗不同於征服。中國五千年來,曾數度被外敵強佔,這個民族卻沒有滅亡。今天日本人就是想佔領也不可能,自然就更談不上征服。」李宗仁也不示弱,回擊道。

  史迪威搖了搖頭,退縮了:「但願中國的軍人都有李長官的自信。」

  李宗仁從草地上站起來,踱了幾步,說道:「武官先生,關於中國的這場戰爭,你可以慢慢看,我能說的結果一定會出現。」說著,話題一轉:「不過,恕我直言,先生,我認為貴國目前的對華、對日政策不夠明智。你們賣給日本人軍火、鋼鐵,間接地強化了他們的軍事力量。有一天你們可能會自食其果,為此付出慘重代價。」

  「將軍,請講詳細些。」

  對這個問題,史迪威一直在琢磨,也感到了它的嚴重性。為此,他專門向華盛頓送去過一份報告。可至今毫無回音。今天,他倒很想聽聽一位中國的高級將領對此事的客觀評價。

  「日本既要在東方建立帝國,他的胃口自然並不止於中國。北面的共產黨俄國和南面太平洋上諸島國,他們一定會做出選擇。也許有一天,日本也會成為你們美國的敵人。所以你們貸款給中國,幫助中國建立機械化軍隊,增強與日本抗衡的實力,不但有利於維護人類正義,實際上也完全符合貴國利益。我希望今後我的士兵不再吃到日本人用貴國鋼鐵製造的炸彈。」

  警報早已解除,可兩人仍在暢談著。在李宗仁眼裡,史迪威雖然直率,直率得有些粗魯。但他的責任心、正義感和對事物敏銳的觀察,都透出一個職業軍人的優秀品質。雖然史迪威對中國抗戰的前途,不似他那麼樂觀,可他理解這個在西點軍校受到西方傳統「唯武器論」薰陶的老軍人。此外,他畢竟能對華盛頓產生影響,因此李宗仁對他還是寄予希望。

  史迪威這時心情也不平靜,剛才與李宗仁爭吵時的激動早已不知飛到哪裡去了。他暴躁,連他自己也承認,可事情一過,他就忘了。他深感這次來徐州不虛此行。李宗仁軍事上的精明,政治上的敏銳,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這位中國將領的話他並不完全贊同,但至少他的樂觀、自信感染了他。來徐州前,因為國內總屢屢作梗,他曾心灰意冷地給國內的妻子寫了信,訴說了打算離職退休的想法。但這一刻,他改變主意了。他要留在中國,起碼他要看看中國人將在武漢能幹出些什麼。

  1942年,當史迪威中將肩扛三顆金星來華任中國戰區參謀長時,他對中國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已是深信不疑了。當然,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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