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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有盼的話讓老旦煞是驚訝,二兒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了?竟然有了這麼清晰的判斷能力,真是今非昔比,想當年自己在十五六歲的時候可沒有這個腦子。但是即便有盼的話再有道理,也不能隨便就答應有根去參軍,他甚至無法接受這個孩子離自己遠去,他覺得這是自己廝殺半生應該享受的一份殊遇,孩子雖然個子高了,身量甚至遠比自己當年要強悍壯實,可即便如此,他骨子裡還是個孩子,怎麼說也要再等等。

  「嗯,有盼的話有些道理。有根,爹以前說過,你要參軍去,俺不會攔著你,但是你要聽俺的安排,俺給你安排好了你再去成不?朝鮮戰場上你爹當年的戰友和首長有不少,給你安排個能出頭的地方去。爹剛回來,身體還不太好,你先別急著參軍打仗,先照料照料家,等爹的身子硬氣一點了,爹帶你去部隊,成不?」

  有根的嘴原本已經撅成了飯鏟,聽父親這樣說,嘴唇總算縮了回去,高興地去炕爐子下面加柴火去了。翠兒無可奈何地摸著炕沿上的一處缺口,喃喃地說:「老的好容易盼回來,還是個破壞身子,這小的又跟上了,就不得個安生,俺這是欠下哪輩子的操心債啊……」

  老旦在昏暗的油燈下看見,女人的臉上兩行淚水已經串珠兒般地滑落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謝有根去參軍並沒有等待他爹的安排。沒過幾個月,有盼從學校跑了回來,說哥哥去參加志願軍了,一支部隊的徵兵隊正好從縣城裡路過,好像也在縣裡和學校裡臨時招兵,有根都沒和學校打招呼,只跟自己說去部隊那邊看看,就這麼去了,沒了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正在幹針線活的翠兒驚得被針紮了手指頭,老旦更是氣得一把將飯碗打翻在地。

  「那是什麼部隊知道麼?番號是什麼?很少有部隊直接在地方徵兵的,這一塊工作是由地方軍區完成的。」

  「爹,俺哪裡知道哩?這不急著找你讓你問麼?」

  「進城!你不是總覺得自個腦子夠用麼?明知道你哥非要參軍,也不看著他點!老子還沒給他安排好去處,他要是去了前線怎麼辦?你以為前線真的不打仗了麼?」

  老旦披上棉襖,氣衝衝地對有盼喊道,他受不了如此強烈的憤怒,臉因此憋得通紅,眼前竟然有些發黑。

  老旦急急忙忙趕到縣裡才瞭解到,這是一次軍區小規模的徵兵,是給駐朝鮮志願軍做後備兵源,縣裡面做了密切的配合工作。儲縣長去省城開會去了,辦公室的人只知道這些新兵已經到了鄭州地區報到,具體分到哪支部隊還不確定,那是軍隊的事情了,地方政府管不了那麼多,大家都在忙著肅清反革命的掃尾工作,忙著給省裡面彙報工作,所以這次徵兵工作時間短,任務急,但是效果還不錯,兵員徵集任務在一周內就完成了,軍區徵兵處的人早已經去了鄭州。老旦聞之更生氣了,這不是國民黨拉壯丁麼?這火沒辦法發,鄭州那邊自己也沒有熟人,一跺腳,數數腰裡的盤纏,讓有盼帶著自己,晝夜不停地趕去了38軍的駐地。

  見了老旦的復員證,哨兵驚得從高臺上跳了下來,把槍支在一邊,緊緊地握住了老旦的右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老旦看著這個和有根一般大小的小哨兵,心裡面一陣苦笑,哪個後生不會把自己當作英雄哪?面前這個娃心裡面肯定和有根想的一樣,時刻準備著上前線殺敵立功,為新中國血灑疆場,豈是自己一個當父親的能夠拉回來的?更何況自己正是孩子的榜樣,又如何去勸責他們?

  接待老旦的是個團級參謀,姓宗名亮,虎背熊腰卻細皮嫩肉,活像做了八年針線活的黑旋風李逵,估計是剛來不久的新人。38軍大部分指戰員仍然在東北和朝鮮肅川休整駐防,在後方基地只剩下文職和後勤政工人員,主要的工作是補充新兵。老旦看到一車車身著新軍裝的小夥子被拉向軍事訓練場,道路兩旁紅旗招展,牆上貼滿了「38軍萬歲」的標語,這讓他又覺得心裡熱乎乎的。長江後浪推前浪,年輕人長起來了。宗參謀瞭解到老旦的焦慮後,眉頭輕輕皺了一下,略一沉思說道:

  「這個事情好辦,你兒子去參軍看來已成定局,你也不至於跑去鄭州把他拽回來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就是擔心你兒子沒個好去處麼?這樣吧,我估計這次徵兵,肯定會有一部分補充到咱38軍,東北那邊有命令,38軍後備部隊需要入朝參加戰鬥,兵源是需要的。他們在鄭州集結估計也有這個考慮,我打電話給鄭州那邊的軍區政治部,那裡有咱38軍的老同志,跟他說說,把你兒子撥到咱38軍的番號裡,在你的老戰友底下看管著,不就行了?」

  「嗯……這敢情好點,38軍要再次入朝?咱們部隊不是要輪戰麼?」

  「這個麼?我剛來不久,這裡的情況還不瞭解……可是,你家孩子參了軍,沒和你打招呼麼?」

  「這個兔崽子,沒有!」老旦狠狠地說。

  「解放同志,我看你也太激動了吧?你孩子是想學習你才踴躍參軍的,這很光榮啊!再說了,朝鮮那邊沒有大規模的戰役了,咱38軍自打過了漢江,就不至於再打那麼狠的硬仗了。你的孩子上去也就是鍛煉鍛煉,你還擔心個啥?這樣吧,你在師部和團部裡面不是有不少好同志麼?你挑個管事的,給他寫個信,我幫你儘快把你兒子撥拉過去,然後讓他們關照一下,找個能夠平穩鍛煉的部隊,平時多照顧著點,不就行了?」

  老旦的臉憋得通紅。這廝上來就捅出了自己的心事——你就差說你捨不得兒子去保家衛國的了!老旦慢慢冷靜下來,覺得剛才對宗幹事的態度有些冒失,人家還真是為自己的兒子著想哩!真是夠給自己面子的。但無論如何,兒子是回不來了,否則自己就是在阻礙國家徵兵了。他不由得悄悄歎了口氣。面對這個見面才一個鐘頭的參謀幹事,他無法表露自己的真實心態,對方提供的這個建議也是自己在路上尋思了無數遍的萬全解決之道,兒子去朝鮮已經是不可逆轉的事實。

  「宗幹事,那就麻煩你了,給俺幫這個忙,把俺兒子……他叫謝有根……讓他們把他撥拉到咱們部隊裡。到了咱們軍,在哪個部分其實俺都沒啥意見。要是到了C師,俺讓老首長們幫個忙,平時多鍛煉鍛煉他,還能讓他快點進步進步,你說是不?」

  「這個簡單,你先把信寫好,過幾天他們就要分配了。屆時我幫你查,查清楚了就幫你把信發出去,估計調整一個新兵不是什麼難事。嗯……過半個月吧,應該有個信兒了,然後你再來一趟,我向你彙報一下?」

  「哎呀,宗幹事說啥哩,啥彙報啊?俺感激你還來不及哩!」

  「解放同志你可別客氣,說實話,以你在咱們軍的聲望,這事情根本用不著我代勞。也就是因為首長們都在東北,你聯繫起來不方便,不然哪能輪到我張羅這事情呢?我能幫你這還是你看得起哩!」

  老旦心中稍慰,宗幹事的話好像有些道理,朝鮮那裡雖然還是戰場,但畢竟已經沒有前一年那般緊張和殘酷,談判也已經在進行之中,說不定哪天就談好了哩?談好了就可以停戰了。最重要的是,有根不會稀裡糊塗加入別的部隊了,他極有可能還在自己戰鬥過的38軍,那裡面自己的戰友和首長們一大堆,私下向他們提點保護兒子的要求,還是會有些面子的。但是他有些不願意讓有根進入如C師這樣的主力師,這就意味著危險,故他又有點後悔剛才在宗幹事前提及了C師,可此時卻不好意思再改口了。

  老旦自然免不了在38軍駐地做一番演講。在後方做動員工作的幹部們不會放過這個撞上門來的活榜樣,好吃好喝好勸,愣是讓老旦做了兩個報告會,一個報告幾次勝利的輝煌,一次報告三所裡的戰鬥經驗和38軍的萬歲緣由。他有半年沒說了,嘴竟有點打磕,可台下入伍的新兵哪裡聽過這個?早已激動得熱淚盈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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