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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有根兒上次把幾個胡說八道的人打得差點殘廢,事情雖然過去了,可心裡還是有些疙瘩。儲健見老旦聽不明白,就搭茬道:

  「前年的事情了,有孩子亂講戰場上的事情,我已經讓部門嚴肅處理了。你這孩子可虎性,差點把人打壞了,有你的風範哩!」

  老旦看著兩個已是成才的孩子,一股暖流從心底泛起,一口踏實氣從嘴裡歎了出來。他扶起翠兒,細聲問孩子們道:

  「你們總算長大了,沒讓你娘操心吧?學上得怎麼樣?」

  父親問了話,兩個孩子都松了一口氣,老大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斜著眼睛看有盼兒,有盼兒仰頭說道:

  「俺學習沒問題,考上初中就是名次問題。俺哥不行,班裡倒數第二,俺怎麼幫他他也不開竅。不過俺哥練體育好,紀律性也比俺好,俺覺得他還是參軍的好。」

  「你個臭小子,啥時侯變得油嘴滑舌的,你和你哥的前途你都安排了,你給俺是不是也安排好了?」

  「那俺可不敢,但是俺想讓爹和娘以後歇著,過舒坦日子,以後就看俺哥和俺的本事了。爹娘放心,咱們倆肯定能接好俺爹的班兒,決不給俺爹丟臉。」

  老旦用一隻手重重地拍了拍有盼兒,心裡熱乎乎的。養兒子還是划算啊,早早地就頂用了。自己已是個廢人,幹不了下地的活兒了,看到兒子們都成了器,他心裡很踏實。他自覺為了保衛新中國,已經用盡全力,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雖然自己在第一次重要的戰鬥中就重傷回國,沒能繼續參加後面的戰役,但是那一戰所建立的功勳已經在全軍、乃至全國廣為宣傳,可謂功蓋三軍。在東北後方養傷和訓練新兵時,但凡有人知道他是38軍三所裡一戰的英雄,無不肅然起敬,連後上來的一個主力師師長都給他敬禮。老旦在後方把在三所裡的經歷對不同的部隊講了幾十遍,每一次都令自己熱淚長流,每一次都讓戰士們熱血沸騰。他自信自己已經是新中國一個真正的英雄,那幾個沉甸甸閃亮亮的軍功章和兩塊聯掛的「光榮軍屬」牌子,讓他覺得再不用擔心什麼過去的事情了。

  縣政府得到了部隊的通知,考慮到老旦已經成了殘廢復員軍人,不便於再擔任原來預留的副區長職務,國家按照一級殘廢的標準給老旦同志落實了傷殘撫恤政策,發放了殘廢金糧和撫恤金。在這一年,國家已經把發放殘廢金糧換成了發放撫恤金,縣政府考慮到老旦的情況,給他落實了雙重政策,殘廢金糧一次性發放了八百多斤小麥,傷殘撫恤金則在每年的1月和7月去縣政府民政局領取,對此,老旦掂量再三,也覺得十分滿意了。

  第二十章 離去與歸來

  回到板子村,老旦又一次受到了全村鄉親們的隆重歡迎,板子村口鞭炮響成一片,喇叭吹破了天,簡直比當年大戶人家娶親還要熱鬧。村幹部們對這次迎接英雄回家異常重視,提前就做了準備。鞭炮準備了幾十掛,接風酒也準備了好幾壇,還設了紅布包裹的條案,準備來個「英雄歸故里,幹部喜相迎」的動人場面。

  但是,當老旦可怕的眼罩和輕飄飄的左臂袖管躍入鄉親們的眼簾時,喇叭就突然變啞巴了,只有鞭炮還兀自在那裡劈里啪啦地響著。鄉親們個個瞠目結舌,面面相覷。村幹部們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幾人早蘊釀好的一套說辭也忘了個乾淨。還是郭平原率先打破尷尬,趨步向前用兩隻手緊緊地握住了老旦的獨臂右手,熱情洋溢道:

  「解放啊,你總算讓鄉親們給盼回來了!你可是咱們的大英雄啊!鄉親們,咱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咱們的英雄,老解放同志凱旋歸來!」

  郭平原迅速給喇叭隊打了個手勢,喇叭聲熱熱鬧鬧地又起來了。鄉親們這才一擁而上地向老旦問寒問暖,哪還管村幹部們的什麼安排。鄉親們驚訝于老旦的巨大變化,幾個要好的夥伴看見曾經威武強壯的老旦已經變得如此衰敗老邁,走路都走不直,都禁不住流下了熱淚。

  兩年不見,村支部書記兼村長郭平原胖了一大圈,站在村口體積甚大。他原本光禿的頭頂竟然又長出了頭髮,密密麻麻的還根根直立,老旦不由得用手去摸。郭平原呵呵地笑了,說這全是你們志願軍的功勞,把美國鬼子打跑了,他在村子裡就不用天天盯著大家趕制軍需品,覺睡得多了,肉吃得多了,頭髮就長了出來,這象徵著咱板子村欣欣向榮的前途哩!副村長謝國崖煞是嫉妒郭平原那爭氣的頭頂——這分明顯得他又比自己高了半頭,敵人的這種優勢非得打壓打壓不可,便出言道:

  「老旦啊,郭書記這可是想你想的!人家想人是越想越瘦,越想頭髮越少,可咱郭書記不一般,越想你頭髮越多,越想你上膘越快。老旦你要再晚回來兩年,這村口就站不下他了,他得到大道上去迎你,你隔著五裡地就能看見他的肚子,沒准還以為是站牌哩!」

  郭平原此刻對謝國崖的尖酸調侃已經毫不在意,他的腦子裡瞬間想到的是老旦這一殘疾英雄回家,可能給自己的位子帶來威脅。看來這人區裡和鄉里的大幹部是做不成了,可是直接將自己這個村書記兼村長直接頂掉,還是綽綽有餘的。謝國崖和謝老桂等人資歷還不夠,尚不能構成威脅,但在自己和老旦之間,他們毫無疑問更願意由老旦這個本家人來當村支書,更何況老旦是全縣聞名的戰鬥英雄,在縣裡都有威望哪……郭平原心亂如麻,越想越心虛,把謝國崖的話全當放了個屁。

  「老旦啊,全村百姓可惦記著你哪!你可給咱們板子村長臉了,咱們去區裡面開會,區領導們都在問咱們的38軍英雄幾時回家哩!咱們在外頭給板子村辦事,腰杆子那個硬哪……」

  「老旦,你現在是將軍了吧?可了不得了!這些個軍功章是啥意思?回頭跟鄉親們好好說道說道?」沒等郭平原說完,村團支部書記謝老桂指著老旦的胸前插了嘴。

  「老桂你淨抬舉俺,俺哪當得了將軍哩?這些都是軍功章,不是官銜,回頭跟你念叨吧!」

  「哎……鄉親們讓一讓,讓老旦早點回家裡歇息吧,他身子不好,又走了這麼大老遠的路,有什麼問的關照的,等過兩天再說。咱們村到時候搞個英雄報告會,讓解放同志緩過勁來好好給咱說道說道他的英雄事蹟,大家散了吧……」

  郭平原見機行事,後面的事情怎麼安排還得好好思量思量。咋的也要先看看風向,看看區裡的意見和縣裡給老旦落實的政策再說不遲。

  老旦一家四口盤在炕上,圍在熱騰騰的飯桌周圍吃著團圓飯。翠兒發現男人的酒量大不如以前了,才幾杯下去臉竟紅了,額頭也滲出汗來,他拿著筷子的右手也在發抖,挾菜還有些困難。翠兒一邊幫他倒酒挾菜,一邊幫他擦著額頭的汗水,心底裡憐惜得要死,臉上卻不敢露出來。老旦看出來老婆孩子的眼神,只是淡淡笑了笑。

  「翠兒,俺沒啥,這是一年來的老毛病了,去年比現在要嚴重多了,醫生說以後會越來越穩當的。」

  「爹,你跟俺說說三所裡的事兒,是不是你們夜行八百里端了鬼子窩哪?」有根終於問出了他最感興趣的話。

  「傻小子,那是唱水滸戲哩!咱志願軍一沒汽車二沒飛機,哪能夜行八百里?不過咱們一個營一宿的功夫跑了160裡山路,卡住了鬼子大部隊的退路,這可是真的。」

  「160裡,那不是快到省城了麼?還是山路,你們可是咋跑的哩?俺坐馬車都要兩天哩!」

  「上面下了死命令,就是累死也要跑到,咱們大家都把命拼上了。不過,真的累死了不少戰士,俺也累吐了血……你見過累死的人麼?一口血噴出來,一頭栽在地上,再摸他已經斷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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