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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村委會的其他幹部都是謝家人,對他便有些不搭眼。原村宣傳部主任謝國崖原本是個識相的,為了表忠心,早早地把自己的娃送了過去,可郭平原只給他的娃安排了武裝運糧隊的差使,直到全國解放一槍也沒放過一槍也沒挨過,仗一打完就回家種地了。謝國崖為此十分惱恨這貨,時不時在村裡工作上納個小鞋給他穿一穿。村團支部書記謝老桂是自己的擔挑,胳膊肘自然朝向自己。幾人同是村委會黨支部成員,幾個月來二人都在商量如何運用合理的組織鬥爭手段拆掉這個郭家人的台,只是對手根正苗紅,動作還沒有施展,反倒一時找不到他的破綻。

  迎接英雄的場面讓郭平原頗有些無措,還沒來得及反應,這位團長英雄已經被那夥人供起來了。自己雖然剛來,可畢竟是村支部書記,是一村之長,見副村長謝國崖和村委會的一眾嘍囉們呼前喝後地簇擁在老旦家門口,連個招呼都不和自己打,郭平原的心裡像翻了醋缸。可這種事自己既不能明說,也不能躲在一邊,就多次光顧老旦家。老旦對黨組織是很敬畏的,對面前這個頭長得像灶口,頭髮只有球毛多的村支部書記,自然不敢怠慢,都是熱情招待,二人因為都與部隊有關,還有一些可以聊到一起的話題。郭平原得知老旦要去區裡做官,門檻踏得就更勤了,因此幾個月下來二人關係處得倒還不錯。

  今天,郭平原見即將上任的副區長登門求助來了,自然高興不過。這麼有臉的事情他不去找滿腹革命理論的副村長謝國崖和吃過城裡墨水的村青年團書記謝老桂,卻讓自己來代筆,自然說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當得知老旦根本就沒去找那兩個人時,郭平原更加高興得滿面紅光,忙吆喝著女兒趕緊去買雞鴨熟食外加兩斤好酒,再吩咐婆娘把藏起來的過冬南瓜也蒸上兩個準備解酒,說要盡一個村黨支部書記的能力來給英雄送行。這信因為是代寫,自然可以屬上他村支書郭平原代筆的字樣,遞到縣裡領導眼皮下面過目已經算是個好事,況且這個老旦今天又要打仗去,也說不定哪天再回來,團長變了旅長師長啥的,那可就是縣裡都養不下的佛了,這封信也算是當年曾經幫過忙的憑證哩!

  寫信算個雞毛事兒?郭平原走筆如飛,歪歪扭扭地即刻幫老旦解決了難題,看著日頭上來了,就拉著他開了喝。老旦一邊說謝,一邊把家裡的事情念叨了一下,算是託付。半斤不到,門外咣咣地就有人敲門,郭平原的婆娘開門一看,竟是副村長和青年團書記,二人風塵僕僕,大大咧咧地進門就嚷嚷:

  「咱們還道老旦藏起來了哩!找遍了板子村也尋不見個人影兒,敢情被你支書圈在家裡喝酒哩?喝好酒也不叫上咱們倆,太不夠意思嘍!」

  副村長謝國崖一邊打哈哈,一邊大踏步進了堂屋,屁股後跟進來一股冷風,不等郭平原還嘴,他已經一個箭步脫鞋上了炕,動作麻利得像追地裡的兔子。謝老桂手拎兩瓶酒,也像是到了自家,竟毫不見外,吆喝過郭平原的醜婆娘,甩錢般扔過酒去,吩咐她燙了再斟上來,當然也躥上了炕。郭平原原本熱得要脫光膀子,這兩個不懷好意的貨攪和得他一陣冰涼,竟在烘熱的炕上打了一個寒噤。這兩個死鬼如何聽見風聲?怎會捆在一塊兒闖進來?真可惜了這一大桌子好酒好菜!不過事已至此,面子上總要過得去。郭平原哈哈一笑,大方地讓出自己熱乎乎的炕頭,讓謝國崖坐了,自己挪到老旦旁邊,吩咐著婆娘再去做菜。老旦見村裡的一眾首腦都到齊了,自己倒有點不好意思,沖著在院子裡逗狗的有盼兒喊道:

  「趕緊去家裡,跟你娘說,把昨個燉的肉拿過來,咱們要下酒,快去!」

  「嚇!娃子等等!老解放同志,你這是寒磣俺平原是不?到了俺家的炕頭上還能吃你家的肉?俺郭平原雖然是勞苦大眾出身,跟著八路八年也沒吃過山珍海味,可如今倒騰出兩斤豬肉還不成問題,你還沒喝酒就要說胡話了?」

  郭平原自恃在自家炕頭,說話當然硬氣,如此熱乎的語氣讓老旦都覺得有些肉緊。他的臉紅了,只能嘿嘿地喝了一杯。另兩人見老旦臉紅,還以為他真的是不好意思,心想這郭平原還是有幾隻嚼子,這麼快就和英雄老旦套上近乎了。謝國崖知難而進,已然端起了酒杯。

  「啥老解放老同志的!俺看著他老旦從半大小子長大的,你的名字改得再好聽,俺也還叫你老旦,這才是咱們板子村的稱呼呢!你就是將來當了將軍,俺謝三兒還是管你叫老旦!叫老旦將軍!」

  謝國崖這話入耳,讓郭平原一陣尿緊,任是自己再處心積慮,他謝三兒跟老旦畢竟同宗,咋的都比自己和老旦更親。郭平原看著笑出牙花的謝國崖,恨不得他喝下去的酒都化做見血封喉的毒藥,即刻封了那張臭嘴。一時想不出回應的話,郭平原一口酒連一口氣咽到了肚子裡。旁邊搶炕頭的謝老桂又說話了:

  「你個老旦真是的!郭書記說你寒磣他一點都不假!咱板子村再窮,只要郭書記站在村口一吆喝,全村兒的大豬小豬公豬母豬都得上趕著跳出圈來,乖乖地捐出幾斤肉……弄不好啊,鄰村的豬聽見了,也得半夜急行軍趕過來,哭天抹淚地湊上半斤哪!」

  這尖酸刻薄的話,謝老桂竟然能嬉皮笑臉地吐出來,險些把個郭平原氣得仰倒,直欲拎起炕頭上冒氣的開水壺兜頭潑過去,燙他這一隻冒泡的豬!謝老桂分明是在罵人,郭平原當年給八路軍縣大隊徵兵時,就是站在村口那驢樁上大聲吆喝,如謝老桂一樣的鄉親們為了讓孩子參加解放軍奔個好前程,都爭相給革命隊伍捐糧食棉花,那臨村的後生耳朵也長,還真有半夜跑過來參軍的。郭平原喝得通紅的臉一時竟氣得發白,強擠著一臉的苦笑,眼中已是刀鋒畢露,只能不斷向老旦舉杯。雖然是在自家炕頭上,但是如今這局勢不但是自個以一敵二,而且這兩個傢伙還是蠍子和蜈蚣拜把子——毒上加毒的單挑!想老八路打鬼子,向來揚長避短,不問一城一池的得失,今天老旦才是關鍵人物,這口氣無論如何只能咽下!

  老旦不知道這幾人之間的齟齬,也聽不懂他們話裡互相拆臺的味道,只知道幾個村裡的幹部很給面子,好酒好肉好說道,還是板子村的人親哪!只可惜這麼快就要再上戰場了,不能和他們多絮叨絮叨村裡的事情。

  謝國崖見郭平原包,就喜滋滋地給大家又滿上了,興奮地揉著一隻臭腳。

  「老旦啊,這次回部隊,有啥消息不?俺聽說部隊都過東北去了,是要和美帝國主義打麼?」

  「還不曉得,只是個調令,別的啥也沒說。如今除了臺灣,全國已經解放了,南邊兒土匪也基本上剿乾淨了,除了東北那邊,俺還真想不出還能去哪裡。你還別說,俺還真想和美國鬼子過過手,聽說他們長得白,比咱家牆上的灰都要白,眼睛和狼崽子似的都是綠的,嘿嘿,俺要是和他們交手,早晚抓一個仔細瞅瞅!」

  「比白灰還白?綠眼珠子?嘿呦俺的娘耶!那可是咋長的哩?老旦,說認真點,你又要去帶兵打美國鬼子了,臨走了還不來跟俺說一聲?你不夠交情!咋說俺也該找個馬車把你拉到部隊去哪?你放心地去立戰功,你家的事包在咱們幾個身上,管叫他們吃得好過得好,孩子都去上學,你打了勝仗回來,咱們組織鄉親們敲鑼打鼓地歡迎你回來!」

  謝老桂輕輕鬆松地把郭平原送老旦的人情劃拉了一半過來,這照顧老旦家眷的工作成了他們三個人的事,再不會是他郭平原一個人的功勞了……

  按照調集令,老旦和楊北萬只要在十天之內到達信陽地區38軍C師駐地就行,但是老旦坐不住,決定早點動身。38軍聲名顯赫,號稱梁大牙的梁飛軍長治軍極嚴,那C師也是四野主力中的主力,自己還是早點過去了解一下情況為好。兩天后,西南軍區重慶軍分區參謀處處長肖道成來信,老旦才知道是他把自己推薦給了38軍C師某首長,而且他不只推薦了自己,來38軍河南駐地報到的原11軍的復員將士有一個連之多,都在河北河南兩省。業已成為團長的陳岩彬向軍裡打了三個報告,終於被上級批准赴東北,條件是去38軍那邊只能當個營長。陳岩彬把要去軍政學院進修的王皓強拉硬拽了來,二人已經在一周前出發,直奔38軍去了。老旦聞之大喜,第11軍的幾個好兄弟要在38軍大展身手了,能不能和他們分在一個團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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