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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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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被鬼子架去的梁文強發出的悲壯而絕望的嘶喊,回想起大薛拖著一條被炸斷的腿趴在機槍上怒射的樣子,老旦心如刀絞。突然,他站起身來,用手慢慢地搭住了陳玉茗的肩膀,鎮定地看著他,陳玉茗看到老旦眼裡那期待的目光,立刻就會意了。現在是應該克制情緒的時候,眼前的敵人馬上會發起新一輪的衝鋒。眼淚是動搖軍心的毒藥,脆弱是陣地失守的命門,這個時候,不能流淚,只能流血! 「銅頭沒有負傷?他為啥就上去了?」老旦打破這痛苦壓抑的氣氛,問陳玉茗道。 「銅頭是自己跑到陣地上的,他終於敢幹了!竟然沒有負傷,連根毛都沒有傷到,梁文強就是銅頭幫的忙……鬼子扔下的燃燒彈炸死了十幾個負傷的弟兄,大薛把銅頭按在身子下面,救了他的命,所以才被……」 「知道了,他現在在哪兒?」 「在陣地上,我讓他回來,他不走。」 「讓3排和4排剩下的弟兄們下來休整一天,銅頭的1排和海群的2排上去,修復戰壕,收集彈藥,晚上再埋點地雷。玉茗……你還得在那裡頂著!你把3、4排剩下的人都集中起來,休整之後編進銅頭的1排裡,讓銅頭先回來一趟,說俺找他有事。別的不說了!陳玉茗!這陣地能不能守住?」 陳玉茗啪的一個立正,把心一橫,斬釘截鐵地說道:「一定能!除非鬼子從我的身上踏過去!困難是不小,但是戰士們士氣很高,只要彈藥充足,我有把握守住陣地!對了老哥……炮兵,我要炮兵!」 「炮兵沒有了……炮彈已經打光,師部命令炸炮,那些炮兵不願意……炸炮的時候,他們十幾個人和大炮抱在一起,全都犧牲了……」顧天磊沉痛地說。 老旦和陳玉茗都驚呆了,那些炮兵對大炮竟然如此不舍,與大炮共存亡? 老旦感覺到了陳玉茗的恐懼。兩人相知多年,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想法。鬼子的每一次進攻都會消耗掉一個排的兵力,也許再來一次大的衝鋒,這支連隊就會全搭進去。說能守住陣地只因了大家那份英勇血拼的豪壯和視死如歸的決心,老旦清楚地知道整個57師傷亡的情況,也從王立疆那裡知悉了援軍到來的渺茫。後悔啊!離開黃家沖是衝動了,他想起袁白先生摸著自己的手算命時說的話: 「旦兒啊!俺老漢說了,你且認真聽……汝之命線起自太陰丘,而終於金星丘側,其間多叉,遍佈平原,既短且促。汝之命相紋亂溝深,經緯叉錯,掌雖大而指纖,壑雖深卻苦短,五指雖齊卻不能併攏,伸張又不能平直。世事無常,乾坤不測!後生哪!你原本是一生窮命,與富貴無緣,於風塵多難,高堂不能終其天年,子嗣不能脫胎換骨。天下雖大,容你之處寥寥,日月雖多,清淨之音淡淡。你不惹事,事卻找你,你不赴災,災又不斷,大悲大難,禍不單行。旦兒啊!聽俺老漢一句話,少生妄念,安生是福!一個地瓜一個窩,挪出去便是死地!即若有貴人相助,九死雖過得以一生,則可享一時之樂,可惜光陰不久,且樂極生悲也哉……」 老旦聽得雲裡霧裡,對袁白先生這通高深言論甚為不解,更找不出問題來問這昔日的老秀才,但卻知道這老朽說的沒什麼好話,於是將原本約好的兩個銅板只扔了一個給他,就溜了。如今回想起來,袁白先生的話仿佛驗證了自己的諸多經歷,更仿佛在暗示自己現在的經歷。莫非真的要將這條爛命交代在這座孤城?大薛和梁文強已經死了,兩人俱都屍骨不全,昨日大薛是否仍和自己一樣想念著家裡的女人和娃?梁文強在被朱銅頭的手榴彈炸碎的一瞬間,他可曾想到了麻子妹那張親切的麻子臉……這莫非就是命?想到此,面對著一臉陰霾的陳玉茗,老旦心裡不禁怯怯地浮上一股辛酸。 顧天磊看到老旦扶著陳玉茗的肩膀發愣,料想他是不捨得自己弟兄,但是此時陳玉茗必須回到陣地上了。經過昨天一晚上的折騰,鬼子損兵折將,卻只往前擱蹭了30米不到的距離,今天仍然要做好惡戰的準備。 師部參謀主任龍出雲一早就來了,他帶著兩個隨從前去探望東部防線的戰士們。讓大家驚訝的是,龍參謀和隨從渾身上下像是被鳥銃打過一樣的漆黑,密密麻麻的大小窟窿把呢子軍服弄得像是破爛的紗窗。他的隨從告訴老旦,龍參謀一宿沒睡,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上走動著考察戰況,鼓舞士氣,一顆炮彈炸在大米堆上,10米開外的幾個人登時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離得近的後背上鑲進去100多顆大米,正在醫務所裡一顆一顆地往外拔…… 龍參謀對幾個連隊的防禦都很滿意,對戰士們的傷亡也很痛心。他同時提醒大家不要輕敵,57師這邊的彈藥供給跟不上趟了,要不是陳納德將軍飛虎隊的空投,早就彈盡糧絕了,所以一定要注意節省,說余師長特別強調了對敵主動運動作戰,實施小規模的反衝鋒。北門的防禦本來在後半夜頂不住了,鬼子如果在豁口處架起機槍陣地,再支上幾門平射炮,基本上就沒戲了。西邊的馬寶珍連長連續發動了兩次反衝鋒,終於把丟掉的陣地奪了回來,雖然損失很大,但是竟然把鬼子趕回去一裡地,還繳獲了包括92式重機槍在內的武器一批。師部立刻命令大家學習他們的戰術技巧,保持兵力,靈活作戰。 龍參謀給駐守東門沙河至四鋪街一線陣地的4營集體頒發了獎章,外加一萬塊大洋。老旦這邊的6連竟然分到了2000多塊,老旦長了這麼大沒見過這麼多白花花的硬貨。當一箱箱的大洋被伙夫挑到指揮所裡來的時候,老旦掐指算了一下,以目前的傷亡計算,人均可以分到20塊,這是自己多少年種地也賺不回來的現大洋。他覺得要立刻把大洋給戰士們分發下去,弟兄們多是揭不開鍋的莊稼人,把這捧大洋貼在心上,就多一份早打完仗回家安生過活的願望,打起仗來就更加的不要命。老旦當然明白,只有極少數人可能帶著錢回家,誰生誰死,那就看誰的造化大了。 朱銅頭被陳玉茗叫了回來,看得出他一臉的不願意。老旦驚奇地發現,才過了一天,原來賊頭賊腦、嬉皮笑臉的朱銅頭竟然變得如此穩重和鎮定。他給自己和顧天磊敬了軍禮,身板繃得溜直,燃燒彈爆炸的火焰將他原本光亮的臉烤成了黑色,臉上混雜著泥土、汗水和戰友的鮮血,朱銅頭那張貪吃的嘴如今像鐵夾一樣緊閉著,目光淡淡地看著老旦,再沒有平日的怯懦。 「銅頭,昨個你是好樣的,但同時也要批評你,因為你違反命令,你的排還在後面當預備隊,你自個就沖上去打,下次不能這樣!」 「知道了老哥!」 「大薛和梁文強都埋了?」 「我親手埋的,知道地方,老哥你放心!」 「今兒個,眀兒個,後兒個,肯定都有惡仗,連隊損失不小……」 「老哥你放心,我和陳玉茗守著陣地,主要用我的排,打光了就讓海群和海濤的人上來!我死也不會離開那裡!但是得再多給我一些手榴彈,就快沒有了!」朱銅頭狠狠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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