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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那盞油燈的燈芯燒化了,火光跳了幾下便萎靡下去,黑暗又籠罩了這間房子。老旦在這寂靜的黑暗中聽到,徐玉蘭慢慢地躺了下去,她喘氣的聲音在黑暗裡十分清晰,仿佛越來越近,如同就在自己的耳邊。她的手突然摸上了老旦的腰,開始撫摸他的脊背和肩膀,手指若即若離地在他的腿上滑過,又抓過了他的手,將老旦慢慢地拉向她的身邊……

  自打那個蹊蹺尷尬的夜晚之後,老旦終於矜持全無。徐玉蘭如火的激情徹底將他融化,這多情的湘女簡直就是人間尤物!她像一汪無窮無盡的泉水,像一團勾魂攝魄的雲霧,讓老旦享受了前所未有的衝動和暈眩。女人柔若無骨的身子氣象萬千,那毫不顧忌的呻吟和尖叫,讓他覺得自己像大山一樣偉岸,像大河一樣浩蕩!女人那靈動的舌尖遊走在他的每一處傷疤,喚醒了他每個細胞中沉睡的野性,他猶如一隻壯碩的公牛闖進了平靜的山澗,攪得水花四濺,鶯燕亂飛。男人那粗愣愣的雙手肆意地揉搓著她圓潤的胸脯,那坑坑窪窪的傷痕盡情地摩娑著她豐腴的腰臀,讓她感覺如同赤裸著滑過麥浪。他那雄健的體魄幾乎揉碎她的身體,讓她感到幾乎要被他撐爆了,那一陣陣自下而上傳遍周身的暈眩快感讓她窒息,讓她痙攣,讓她直欲休克過去。在男人溫柔的愛撫和熱烈的衝撞中,她像彩虹下的花朵一樣地怒放了……這是一個顛覆之夜。他造就了她,她滿足了他。只那一夜,徐玉蘭便徹底為這個男人所傾倒,這個憨厚的北方漢子,已經從裡到外牢牢地拴住了她的心,不論世間如何動盪,不論萬事怎樣無常,她都願意與他長相廝守。此後的半年中,二人時常緊閉家門日夜激戰,旗鼓相當,直打得天昏地暗,把驢餓得叫成一片……

  老旦頗感意外的是,玉蘭妹子遠非他以前認為的那般輕浪,這竟是一個持家有方,對自己體貼入微的好女人。嘴上雖然潑辣,一個字一把刀,心地其實非常善良。沒過多久,老旦對她的感情,就從最初比較簡單的身體欲望,濃厚到願意與之共度一生的高度了。玉蘭妹子是老天爺給自己的恩賜,相守一天,就要對她好一天!

  久旱多年的老旦娶了黃老倌子的寡婦外甥女,黃家沖人絲毫不覺得意外,一個流浪漢,一個騷寡婦,乾柴烈火地滾到一起,能有什麼稀奇!他老旦信誓旦旦,勸退若干媒婆,還不是黑燈瞎火地搞了寡婦?這北方佬啊,臉皮一會兒薄,一會兒厚!薄起來吹彈可破,厚起來錐子都紮不進。再看徐玉蘭那婆娘小臉整天紅撲撲的,不管白天黑夜,隔一差二地就叫床,一叫就是一兩個時辰,跟鬧貓似的,也不是盞省油的燈。這老旦看來也是憋瘋了,半年下來都沒消停幾天。遠近鄰居婆娘們將這一事件各自添油加醋地一傳,這消息就像長了腿,飛快地傳遍了整個黃家沖。鄉親們只納悶這黃老倌子做大長輩的,對這對狗男女的事非但不聞不問,不管不怪,反倒顯得挺高興的,真不知這古怪老頭子是怎麼想的?

  曾一度,有關老旦和徐玉蘭之間的大小趣事,都能成為黃家沖人茶餘飯後的主要話題。直到徐玉蘭的肚子開始鼓起來,眾人的關注熱度才逐漸冷卻了。

  民國二十八年九月,在長沙東部和北部外圍,國軍和鬼子再度交手,戰況空前激烈。中日雙方屍橫遍野,可國軍竟然頂住了十幾萬日本鬼子的進攻。消息傳回黃家沖,黃老倌子喜出望外,老旦也覺得不可思議,國軍時來運轉了?他按捺著這種好奇的衝動,在心裡努力地警醒自己——黃家沖是自己唯一的安身之地,就安安生生地和玉蘭過吧。回家的事,心裡記著想著,終歸不能插上翅膀飛回去。雖說這仗不可能天天打,早晚有個勝負,可等天下安定了,自己還能不能回去,回去了家還在不在,翠兒和孩子又咋樣了,如此如此,就像黃家沖天邊的晚霞一樣變幻無常,就像山上的雲彩一般捉摸不定。再說玉蘭肚子大了,眼見著過完年就要生了,要是離開她,玉蘭和孩子咋辦哪?不管咋的,先等孩子下來再說吧……

  直到玉蘭腰身見長,二人才不再像此前那般日夜折騰了。女人心滿意足地挺著大肚子招搖過村,靜候著年關的到來。

  這天老旦去山那邊和弟兄們練槍去了。玉蘭晃完了黃家沖,就一個人慢慢走到了山頂,坐在一顆大樹下的石墩子上,愜意地眺著懶懶冬日下的村莊。山那邊時不時傳來幾聲槍響,回音在山裡聽起來很是悅耳。她甚至可以看見幾個人影在林子邊晃來晃去,哪一個是老旦呢?他們在朝這邊走了,前面那個是他麼?

  老旦背著槍,帶著大夥往回走,他也看見了對面山頂的人,看到那塊綠頭巾和身上的花格襖,老旦便知是玉蘭了。老旦高興地向她揮著手,還大喊了幾聲,估計她聽到了,因為她也在向自己揮手了。

  頭頂的天空出現了一個老旦熟悉的東西,正在慢慢地飛過來。

  「飛機!是鬼子的!」陳玉茗大叫道。

  老旦揉了揉眼睛,的確是一架鬼子飛機,它正在低低地掠過山坳,向著這邊飛來。

  「玉蘭趴下!玉蘭趴下!」

  老旦簡直要腿軟了,忙一把扔下槍向玉蘭跑去。徐玉蘭沒聽到過這麼大的轟鳴聲,這是麼子東西?能在天上飛?是老旦說的飛機麼?她好奇地用手搭起涼棚,想仔細地看看這個東西,可那個東西飛得好低,幾乎是朝著自己站的方向飛過來了。一時她驚惶失措了,不知道該跑還是趴下。她瞧見那個飛來的怪物裡仿佛有個人影,還戴著頂帽子。巨大的聲響傳來,震得腳下的地都在發抖。玉蘭拔開雙腿向老旦跑去,她簡直是在飛奔,邊跑邊回頭望,腳下突然絆住了一條樹根,幾個跟頭跌下來,便人事不省了。

  「玉蘭!」

  老旦發瘋一樣沖向山頂,玉蘭靜靜地躺在一棵大樹下面,臉色煞白,臉頰被劃破了幾道血痕。昏迷中,她的雙手仍然抱著肚子。那飛機打了個旋兒就飛走了,陳玉茗等人的一頓亂槍毫無用處。老旦的心幾乎要跳出喉嚨,他撲到玉蘭身邊,上上下下摸了個全,知道她並沒有受傷,只是嚇呆了,忙抱住她說:

  「沒事了妹子,那狗日的飛機沒打著你,沒事了,娃也沒事了……」

  很快,玉蘭幽幽醒轉,驚悸之下,雙唇兀自抖個不停。「真是嚇死我了……我倒沒啥,要是害了你的孩子,我可該咋辦呢。」玉蘭死死抓住老旦的手,已是滿臉淚痕,老旦聽了這話,心竟然感動得要碎了。

  「鬼子看來離這裡也不遠了,這是他們的偵察機。」陳玉茗說。

  「終歸還是打過來了……」老旦沉重地應道。

  「老哥,等玉蘭把孩子生下來,咱們該合計合計了。」趙海濤說。

  「嗯,是得想想了,晚上俺去趟老倌子那裡,和他說道說道……」老旦長出一口氣,抱著玉蘭緩緩向山下走去。

  鬼子飛機的到來讓黃家沖頗為擔憂,鄉親們開始擔心這家鄉的安危。黃老倌子不敢大意,讓一眾老兵配合老旦,重新開始黃家沖的民團訓練。老旦面上應了,可心思全在玉蘭身上,倒出不了什麼力。玉蘭在那次驚嚇之後,原本火烈的性子變得謹小慎微,甚至杯弓蛇影,門檻都不敢邁。黃貴的婆娘說她被驚了胎氣,再不可有任何驚嚇和閃失。老旦晝夜伺候在她身邊,說話都不敢大聲。沒多久,玉蘭病了,不發燒不頭疼,就是眼前發黑,麻子妹說是低血糖,黃貴婆娘說是潮氣侵了,肚子裡面的娃越來越大,用藥都不敢放肆,老旦縱是抓耳撓腮,也沒個實在的辦法,只能天天盼著那個娃趕緊出來,免了他娘的苦。山坳裡的打靶聲清脆悅耳,在老旦聽來卻彈彈穿心。

  「旦哥啊,想你的翠兒不?」

  「還說這幹啥?現在照顧好你才是正經……想又能咋樣,想多了現在也沒用,現在俺就是想你能趕緊好點,生娃的時候才受得住哩。」

  「我真是個享不了福的,才有了你的娃,就算不圖希個能守你一輩子,怎麼連這個十月都熬不過去……」玉蘭哭了。

  「你看你,你平常的那點辣勁兒都哪兒去了?連鬼子飛機這般詐唬都奈何不了你,你還擔心這沒邊沒靠的事。麻子妹說你要增加營養,黃貴婆娘說你要補補血氣,你那身子底子好,一晚上折騰俺都不覺得累……肚子裡的娃你也別嫌他太嬌貴,俺娘生俺的時候還在地裡埋糞哩,生了俺就用糞筐裝回來,俺不也沒事?」老旦給她換上一方頭巾說。

  「她們說她們的,我的命只有自個兒知道,那點子精氣好像一說話就往外跑似的,想是被鬼子的飛機把膽嚇破了,眼前的黑越來越多,外邊大白天的,我卻只覺得黑……旦哥,你終歸是要走的,收了我,老天爺這是放你呢……」玉蘭的眼盯著窗外的一羽燕兒,神情出奇的凝重,老旦隨著她的視線看去,那燕子卻一撲棱飛了,落下兩片灰白斑斕的羽毛來。

  「你又瞎說了,誰在屋子裡悶兩個月,看見日頭也會覺得黑哩,好歹就剩這幾十天了,你別胡思亂想,把娃痛痛快快生出來,就是平安了。老天爺放俺,哼,往哪裡放?鬼子那邊?玉蘭你就別瞎勒了。」

  「自打犯了病,好久沒有伺候你了,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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