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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鐵面班長:「他們哭什麼?不是一星期都嫌漫長嗎?」

  許三多:「你哭什麼?」

  鐵面班長:「不知道。」

  他們往回走時多少有些意興索然。

  半年過去了,學生的書沒有寄來。明信片也沒有一張。

  團部大院裡依然各連列隊,吼歌等飯。許三多仍單人代表七連。歌聲此起而彼伏,到了許三多時改成獨唱,甚至沒一個人多瞧他一眼,半年下來大家對他已經看成了習慣。雜兵,七連的鬼魂,像他看守的空屋一樣是不知道為了什麼的存在。

  許三多總是在軍容鏡前慢騰騰地整理軍容,他喜歡專注地看著自己。他甚至有時候會伸出一隻手試圖觸摸鏡子裡的自己。

  總照鏡子,總擔心有一天在鏡子裡再也看不到自己。我被人忘了。

  許三多依然是穿著沙背心,打著沙綁腿,天剛濛濛亮就跑起來了。

  臉上,卻是一片空寂。

  一群晨練的兵驚詫地看著許三多超過他們,而且身上是負了重的,這幾乎是犯了眾怒,於是操場上開始了一場無形的爭奪。許三多並沒意識到身後的追趕,他一邊跑,一邊在嘴裡喃喃地自語著:「你是鋼七連的什麼人?……我是鋼七連的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個兵。……鋼七連是裝甲偵察連……我是三五三團三營七連一排三班的兵……嗯,那你懂七連嗎?」

  追趕他的兵已經漸漸放棄了,因為追不上。

  許三多奔跑,念叨,這種念叨既不雄壯也不豪邁,最多算一種存在的提示。許三多自己還在不停地跑著,嘴裡也一直不停地喃喃自語:「……我懂七連……七連有一千一百零四名烈士……嗯,我還活著……嗯,光榮而莊嚴地活著……」

  終於有人從他身邊超過,而且也是負重的。那是伍六一。伍六一仍是那樣,永遠地對他不滿意,對那種心不在焉的不滿意。

  他說:「許三多,你在幹什麼?」

  許三多看了看:「說你是伍六一?」

  伍六一說:「光榮地犯迷糊!」

  許三多似乎又回到了剛進鋼七連反應呆滯的時候,茫然地看看伍六一。

  伍六一給了他一腳說:「跑你娘的!許三多!」說著自己加速起來。許三多好像被人喊醒了似的,開始拿出了勁頭追趕。

  總算有了個目標,兩人在跑道上亡命地追逐。

  許三多終於先伍六一一步,跑完了最後一圈,他從衝刺中猛然停了下來,在操場邊坐下。伍六一沒有坐下,他在旁邊跳躍著,繼續活動著筋骨。

  「起來起來!腿抽筋我可不會背你回去!」

  許三多無動於衷,汗水濕透了軍裝,他無精打采地低垂著頭。伍六一突然覺得不對,他蹲下來,揭開許三多的軍帽,他發現帽檐下許三多,眼神極其茫然。

  「你怎麼啦?許三多?」

  「我在看七連。」

  「你把自個兒魂看丟了!」

  「這個月我跟人說不到十句話。其他時間我都在跟自己說話。」

  伍六一:「傻瓜!」

  許三多說:「頂不住了。真頂不住了。團部跟我說轉士官,我說轉。我爸來信說復員回家,我說回。」

  許三多突然臉色慘白地捂著腳。果然抽筋了,而且抽得極其厲害,伍六一一言不發地把他揪了起來,在操場邊走動著,邊走邊罵著:「你這個蠢貨!你抽風哪!這兩事完全背著的,轉士官是延長服役,你又說復員?」

  「我知道,我沒辦法。團部跟我說轉士官,沒說換地方。我一個人。閉上眼以為你們就在周圍,屋裡都是你們。一睜眼,我一個人。」

  「瞧你,就這點出息勁。」伍六一猛地把他推開。

  「我爸就要來……已經上路了。」

  伍六一抱著胳臂,瞪著許三多一瘸一拐地活動著抽筋的腿腳。

  「沒跟我爸說七連沒了。我爸說復員。我說好。我又沒想復員,我就是不知道怎麼辦。我又跟我爸說我不知道復員不復員。我爸說滾蛋,他來給我拿主意。」

  伍六一沒有回答,他走開,走兩步又停下來問:「什麼時候來?」

  許三多茫然地看著他。

  三天很快就過去,許三多站在團門口看著空空的路面發愣,他又看看哨兵,哨兵永遠嚴肅的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來笑意。伍六一抱著胳臂在許三多身邊站著,他表情也很古怪。

  一切歸於許百順所賜,包扔在一邊,剛跟兒子見了面的許百順叉了腰,以許三多為軸心,把伍六一也包在裡邊,如市場買肉豬一樣上下打量挑肥揀瘦。

  許三多閃過了背後踢向屁股的狠狠一腳,閃了個空的許百順一頭撞到許三多懷裡。

  許百順有點不服:「你就這麼孝順啊?沒見面先閃我一下子?」

  許三多一邊扶,一邊滿嘴地叫爸!他很想哭。

  許百順沒理他,說:「躲得很熟嘛,這裡常有人踢你啊?」一邊說一邊掃了伍六一一眼,伍六一確實長得像常踢他兒子的人。

  許三多直接把父親接到了酒館裡。然而,讓許百順感到稀奇的,卻是那些從門前隆隆經過的炮車們,他不時地從椅子提起屁股:「那些傢伙就是你們的戰車?」

  許三多說那是炮營的,自行榴彈炮。許百順沒聽懂。

  伍六一說:「頂百十台拖拉機吧。」

  許百順看了一眼伍六一,對許三多問道:「你說做了啥代理班長,這是你的兵嗎?」許三多說:「他是伍六一,是咱們上榕樹的老鄉。」

  伍六一說:「我是機步一連三班的班長。」

  許百順撓撓頭,他搞不懂這關係也不想搞懂,只好轉移話題,說:「咋不吃菜,怎麼著,怕你老子我付不起錢啊?」

  他把服務員剛拿過來的一瓶酒搶過來,卻怎麼也擰不開。伍六一接了過去,兩隻手指一搓就搓開了,他給許百順滿滿地倒上了一杯。

  許百順要給兒子倒酒時,許三多回絕,部隊上不讓喝白酒,許百順不聽這些說:「你馬上就復員了。」

  伍六一拍拍許三多,給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許三多用不著這麼死心眼。

  給許三多倒完酒,許百順就開始摸許三多的肥瘦,他想在部隊裡有的是吃的,他覺得許三多應該是一身的肥肉,可他發現沒肥多少嘛。但許三多告訴他,自己結實了。

  許百順還是瞅著他的許三多沒有什麼變化:「別人都長出息,你可還是大錘子砸不出個屁,也是,當兵能長啥出息?對不對,你們?」

  許三多告訴他:「見得比以前多了。」

  許百順就瞪起眼睛來,他說:「能有我多嗎?我去過廣州深圳,進過世界公園,那都照了相。我還坐了摩天輪,喝了四十塊一杯的洋酒!回來時是機票不打折,要不我空中公共車都坐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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