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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我瞧不上你。你有兵的表,沒有兵的裡,你做什麼事全是為了別人的評價,沒有血性的人不會理解七連的榮譽。像你混過的所有地方一樣,七連不過是你混過的一個地方!」

  許三多仍在打掃,而高城在狂怒中忽然恍然大悟:「我懂了。這就是你的報復,蓄謀已久的!——在全連就剩兩個人的時候,讓我看盡你的死樣活氣——你就是我的地獄!」

  他大恨回身,氣衝衝回屋。即使在這都能聽見他重重摔上房門的聲音。

  許三多打掃,將掃出來的垃圾再送回垃圾桶,直到七連外的空地又像方才那樣纖塵不染。他直起身來擦汗,看見門洞深處交錯的那兩杆連旗,眼中是種比任何哭泣都更深切的悲慟。

  一個十二人的房間,只剩下了十一張空空的鋪板是個什麼樣子呢?就像歡流了幾百年的河流忽然裸出了河床。許三多默默地清理著儲物櫃,清理士兵們遺留下來的一些東西。

  每個儲物櫃裡都有張明信片,上邊寫滿一個士兵能想起的對班長的祝福。

  許三多默默地把它們疊攏了,歸入自己櫃中的一大摞家信中。

  伍六一的那一張是這樣寫的:頂不住了,給班長寫信。下邊是史今的地址。

  晚飯號吹響的時候,許三多站在高城門外,輕輕敲門:「連長,吃飯了。」

  「炊事班都沒了,吃鍋蓋呀!」

  「通知寫了,咱們跟六連搭夥。」

  「不去!」許三多等了會兒,屋裡沒動靜,他走開了。

  許三多吃完飯把一個飯盒輕輕放在高城門外,沖裡面喊:「連長,飯我放你門外了。」

  一個重物飛過來轟然砸在門上,許三多在門外被這聲音嚇了一跳。

  空地上已經停了三輛卡車。各連各營的兵川流不息地將各種想得到想不到的家什搬上卡車,這一幕看上去多少有些悽惶。他們都是來分七連的家當的,整個過程中高城從沒有出現過,只有許三多在和他們解釋著:「我做錯事了,連長跟我生氣。」

  忙完了這些,許三多回到宿舍已經很晚了,他呆呆地對著面前空白的信紙。伍六一的明信片放在信紙旁邊。這信很難下手。

  「班長,六一說頂不住就給你寫信,我早頂不住了……」

  怔了一會兒,又換了張信紙:「六一說頂不住就給你寫信,不知道該不該寫,因為我不知道還能不能頂住……」

  突然被樓道裡猛然襲來的聲浪給驚得身子都彈了一下。

  前蘇聯軍歌的節奏轟擊著整個七連的宿舍,在軍營裡從沒人把音樂放這麼大聲,何況在這麼晚的時候。許三多跳了起來,因為剛剛想到,已經是快吹熄燈號的時候。

  因為只剩兩個人,理應省電,七連過道的燈全關著。黑黑的樓道裡襲來轟鳴的聲浪,剛從燈下出來的許三多在其中摸索。

  許三多:「連長!連長!」

  無人回應,黑暗裡的軍歌雄壯得讓人有些害怕。許三多有些無措,外邊漆黑的操場上兩束電筒光已經晃了過來。

  兩個執夜勤的兵。

  執勤兵:「都快吹熄燈號了!沒聽見嗎?」

  許三多只好苦笑著戳在那裡。

  另一個兵沖著第一個擠眉弄眼:「這是七連。今天剛……」

  第一個兵猶豫了一下,看看傳來音樂的房間,高城的房間。然後轉了身。

  執勤兵:「小聲點。這樣……我們也說不過去。」

  許三多看著那兩兵離開,試探著去敲高城的房門。

  高城房間黑著燈,只有月光,整間屋子在被聲浪轟炸。

  高城蜷在窗下,這樣頹喪的姿勢與許三多最失意時如出一轍。

  門被敲著,但這樣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被聽見。

  然後,那盤被史今修過的磁帶再度卡了,又卡在同一個地方,同樣,在本該雄壯的時候變成了嗚咽和哭泣。

  高城:「見你的鬼!!」他揮拳砸了過去,把桌上連帶錄音機的一切全揮了出去,機器被拽脫了插線,聲音戛然而止。

  許三多在門前猶豫了一會兒,他聽著屋裡的怪聲不斷,然後一下靜了下來,屋裡改作了一種微弱的聲響,像是一個溺死者從喉間擠出來的聲音。許三多試探著喊了一聲連長。

  屋裡砰的一聲,像是什麼被碰倒了。許三多退了小半步,對了鎖頭一拳砸過去。許三多隨著開了的房門撞了進去。

  屋裡黑乎乎的,把燈拉亮之後,許三多看到連長的房間裡,是一地的煙頭,脫下的軍裝,摔在桌上的帽子,亂得已經不像個軍營的宿舍了。

  高城躺在床上哭著,他的哭是從枕頭裡傳出來的,他的頭死死地擠在枕頭裡。

  許三多愣了一下,然後靜靜地看著。高城終於意識到屋裡又進了一個人,一骨碌爬起來,胡亂抹了把臉:「我就是……胃不舒服。」

  許三多又是一愣,他呢喃了一句:「我背您去醫務室!」他已經揪著高城的手往背上拖,高城手足並用,一腳把他踢開。

  高城說:「不用不用!沒有胃不舒服。」

  許三多終於明白過來,立刻就啞然了。高城又抹了把臉,手上紫紅的一塊,那是剛才發作時在黑暗中弄傷的。

  許三多愣了一下:「連長,你的手……」

  高城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許三多的手:「你那又怎麼回事?」

  許三多同樣在砸門時弄破了手。

  高城看看脫了榫的撞鎖:「你砸門?」

  「我又做錯了……」許三多有些沮喪。

  許三多在給高城包紮完畢後,起身回宿舍,高城筆直地坐著,絕對的沒有半分感謝之意。他放心不下地看著高城,高城狠狠瞪著他。他只好灰溜溜出去,並把門從外邊輕輕地帶上。

  高城一個人怔怔看著他自己的房間。

  回到宿舍,許三多對著那封寫不完的信瞪了半晌,終於把它收了起來。

  說是頂不住就給班長寫信,這信卻一直沒有寫完。那天晚上明白一件事,頂得住和頂不住是個選擇題,我們沒有選擇頂不住的權利,這個答案在入伍第一天就已經定下了。

  就在許三多又開始在自己的宿舍裡掃地的時候,一個人影惴惴地站在門口黑暗裡。

  是高城,他像個初來乍到的陌生人,站得離門有點距離,看著屋裡。刻意回避著許三多的目光。

  就在高城正要進門的時候,熄燈號同時吹響,兩人怔了一下,許三多伸手拉滅了燈繩,一片漆黑中立刻聽見一個人撞在門框上,然後是高城惱火的聲音:「你搞什麼!」

  「報告,是熄燈號。」

  「我想給你包紮一下你的手,這黑七麻黑的我怎麼包啊!」

  「熄燈號吹過了……明天吧。」

  「開燈哪!」

  「執勤會來查的……已經來過一次了……違反紀律了……」

  「我跟他們說!我是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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