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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伍六一又撐著多做了一個,終於在戰士的歎息聲中整個人砸了下來。

  兩個人就這樣躺到了床上去了。

  一個在床上趴著,一個在床上側著。

  外邊操場上的,高城突然集合連隊,床上的兩人,你瞪我,我瞪你,誰也動不了。

  「列隊進宿舍,一排先進行參觀。」高城命令道。

  門開了,一個排的士兵,神情古怪地列隊進來,默默的,像是追悼會。

  高城說話了:「成縱列隊形,向右轉,立正,稍息。現在看好了,就是這兩位,今兒下午超負荷跑了五千米,兩人又比著做了兩百多個俯臥撐,現在算是消停了,趴窩了。兩位,別不好意思,把衣服撩起來。」

  兩人不情不願地撩衣服,兩張磨破的背上全打著繃帶。

  「同志們有什麼感想啊?」

  伍六一嘴裡卻還哼哼地說:「爬了起來就又是一條好漢。」

  高城憤怒了:「你爬得起來的時候再做檢討吧。白鐵軍,你們同班,又是幫兇,你發個言吧?」

  白鐵軍的嘴裡剛剛說了一句班代,後邊就沒詞了。

  「說話呀!」高城命令道。

  「班長和班副這種敢練敢比敢拼的精神是值得我們學習的!」白鐵軍大聲回答道。

  高城哼了一聲:「學習是吧?好,你現在就學,兩百個俯臥撐。」

  白鐵軍頓時慌了,說:「報告連長,我不是尖子,撐死五十個。」

  「一百個!」

  白鐵軍二話不說,就在地上做起了俯臥撐。

  高城轉身把眼光落在甘小寧的身上:「你的態度呢?」

  甘小寧撓撓頭:「我能做一百個,我做一百五十吧。」

  「兩百個!」

  甘小寧沒說什麼,趴在白鐵軍身邊也做了起來。

  洪興國有點擔心,悄悄地提醒高城。

  高城看著指導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不刹住這歪風邪氣,我怕他們至死方休。」

  這天的許三多如劈了胯的山羊,扶著腰從操場上蹣跚走過,士兵們年青的臉從眼前一張張晃過,許三多二十一歲的眼神已經帶上了些許蒼涼。

  成才站到了他的面前。他發現成才的眼神裡比自己更加落寞。

  成才:「我請你吃飯好嗎?」

  許三多:「我正上食堂。」

  成才:「跟我一起吧。我很久沒跟朋友吃飯。」

  軍地的餐廳,說是吃飯,實則是喝酒。已經打晃的成才又一口氣拎來四瓶啤酒。許三多攔住了他:「成才,我們都不是能喝酒的人。」

  成才說:「天下有能喝的人嗎?沒有,只有能扛的人,當兵的都是能扛的人。」

  「三連不開心嗎?」許三多很關心地問。

  成才似哭又似笑:「三連?三連?我真想回鋼七連。」

  許三多疑惑地看著他,忽然發現一件早該發現的事情,成才的軍銜和他不一樣了:「你是士官了?已經是士官了!哈哈,看你高興的!」

  「高興嗎?我是高興的?」

  許三多臉上仍帶著笑紋,不過是高興,而絕非取笑:「你看看,你什麼都走在我前邊。得慶祝一下。我喝酒?我不喝酒的。我給你敬個禮吧,士兵給士官敬個禮!」

  他真的給成才敬了一個禮。

  成才:「許三多,連你也取笑我了?」

  許三多仍然很開心地笑著:「取笑?沒有啊。」

  成才:「還在笑還在笑。好吧,許三多,我笑,我知道我要去的班就沖著自己傻笑,你知道我去哪個班嗎?」

  「哪個班?」

  「你來的地方。」

  「我來的地方?」

  「你從哪來的你不知道啊?」

  「下榕樹鄉?不可能哪,咱那也沒部隊呀。」

  成才憤怒了:「你是你從五班來的你知道嗎?荒漠裡,油管邊,舅舅不疼,姥姥不愛……」

  「紅三連五班?」許三多忽然笑了,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成才又氣了:「你看看!你又笑你又笑!」

  「我是覺得真巧……」他想了想,「我想他們。」

  成才說:「對你來說是巧吧,可對我來說它是落後兵的療養院,是所有班長的墳墓!」

  許三多想了想,說:「五班不像你想的那樣。」

  成才話語裡透著哀傷:「好大的一個圈啊,醒不來的夢。七連的人得罪光了,三連也沒朋友……」

  許三多回味著:「五班真挺好的,老魏、薛林、李夢,他們都是不錯的人。」

  成才陰著臉說:「還說李夢,就是這個李夢,好好的班長不幹了,非得去團部做公務員!我就是去頂他的缺!」

  李夢去團部的消息對於許三多來說真是一個驚喜。

  「聽說管團報的張幹事特賞識他,說他文章寫得好,雜誌發表的有……」

  「李夢的小說寫出來了?」對於許三多來說又是一個驚喜。

  成才越發地陰鬱:「他能在一裡外打一個煙盒嗎?我能。他能在臭溝裡一趴一天等一個目標嗎?我等。他拿老鼠肉作過節日大菜嗎?我吃。他……」

  成才看著許三多苦笑的臉,忽然間很沮喪。他說:「我這幾天就一直在想,我要是跟你一樣踏實就好了,我就還在七連,除了我的狙擊步槍什麼都不想……三多,天天想那些真的好累。」

  許三多的心忽然就緊了,呆呆地看著成才。

  如果還在七連,改編就是懸在他頭上的一把刀。這些天,全連的人都在等著那把刀落下。

  當許三多從團報編輯室走出來的時候他更加鬱悶了,老魏也退伍了,李夢依然追求著他的文學夢,只不過是寄託在了那個什麼張幹事身上,並且多了一些市儈。三連五班已經不再是他許三多牽掛的那個三連五班了。

  暮色下參謀長和幾個團部軍官正向七連走來,操場上幾個活動的士兵齊齊愣住,因為從表情和陣勢看,來的是七連兵一直哽在喉頭的一樁心事。

  甘小寧發著愣,手上的排球落地,一直滾到參謀長腳下。參謀長搖搖頭,撿起那個球遞到甘小寧手上。甘小寧有些茫然地接過來,和參謀長短暫的對視中,他的臉上忽然現出一絲悲愴。

  高城和洪興國在連部窗口看著,兩人的面色一般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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