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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史今安靜地躺著,然後翻出自己身上的白牌:「就是這個結果。我預見到了。」

  「你沒事!」許三多他開始笑,「看我傻的,這是假的,是演習嘛。」

  但史今說話的語氣像是死了一樣:「把槍撿起來。以後真沒人照顧你了,你再也不能做錯事情。」

  許三多機械地拿起槍,他看周圍,影子一樣的對手已經消失,追擊分隊的大部分人已經躺倒,他們身上冒出的煙與射擊時的硝煙在林中交織出厚重的霧氣。

  許三多沉靜下來,他坐在史今身邊,像一個真正的倖存者。而在他周圍,三班僅有的兩名倖存者:許三多和白鐵軍迎來了第一絲隱約的晨曦。

  不是假的,對驕傲的七連來說,這樣的失敗就像死了一半。後來我才知道,遠遠不止一半。

  許三多在晨光熹微之下的臉被人瞄準著,十字準星套在他那張心事重重的臉上移動。他坐在三班的戰車旁邊,艙門敞開著,裡邊躺著個本事不大命卻大的白鐵軍。

  洪興國看見了:「成才,你拿槍亂瞄什麼?」

  成才把瞄準鏡移開了,他心情好得出奇,絕不以指導員的呵斥為意。這是在七連層層加固的防禦陣地,在戰車和木土工事搭構的環形火力保護下,人人都可以輕鬆一點。

  成才把槍立起來了:「許三多,你過來!」他恐怕是全陣地上最高興的人了。其他人都陰著臉在想事。

  許三多看看他,又看看陣地一角那些翻白牌的人,史今、伍六一都在其列,並且在某種程度上真把自己當成死人。

  成才繼續喊:「你來,有要緊事跟你說。」

  許三多就過來,怏怏站住,並且沒忘了拉他一把,在一個隱蔽位置臥倒。

  「你幹掉幾個?」成才問他。

  「不知道。他們開槍,你們開槍,我也開槍,就這樣。」

  「我知道。我幹掉四個!我在瞄準鏡裡清清楚楚看見我幹掉了他們!我一個人比一個班殲敵數量還多!你不覺得這種生活很有意思嗎?太有意思了!你不知道我的槍套住目標時的感覺,整個世界就剩下我和他兩個人了,而且這個世界由我來控制,只要我手指頭一動……」

  成才的話沒說完,許三多告訴他:「我不懂。」他是對成才的生活理論不明白。

  成才說:「你不懂,是因為你不好鬥。許三多,我不想走了。」

  這是許三多真正感興趣的問題,他眼睛忽然一亮,說:「真的?」

  「去了紅三連就沒有參加這種對抗演習的機會了,紅三連甚至都沒有狙擊手。可到三連轉士官是穩穩當當的,在七連就懸?」

  許三多認真地想了想說:「最好你又做狙擊手又轉士官。」

  成才笑了,說:「哪有這樣的好事呢?許三多,我從小就知道做什麼事都要付出代價,所以一定要找准目標,因為這個代價……都會很貴,比你想得到的還貴,現在我在選擇我的目標。」

  說到目標,忍不住又拿槍口對著許三多晃晃,許三多對著那個槍口溫和地微笑:「七連吧。咱們一塊兒來的呀。」

  許三多竭力想著詞:「你這次表現又這麼好,連長還說要你回去教狙擊課呢。這是一個……」

  成才打斷了他:「機會。又轉士官又拿狙擊槍的機會。」

  「嗯,我現在快明白機會這個詞了。」

  「我想留下來。」成才最後說,不光對他,對許三多這都是一個足以讓陽光變得明媚的決定,兩人學著看過的電影,將兩隻拳頭輕輕地頂了一下。

  白鐵軍也很高興,他對著掛了白牌的人,將身上幾根破煙搖出來,插在土堆裡點上,合了十也不知念的哪門子經。

  伍六一有點看不過去,白鐵皮你搞什麼?

  「我在傷逝,懷念我逝去的戰友。」

  甘小寧插嘴了:「逝歸逝,K你可一點不含糊啊。怎麼就把他給活下來了?」

  「那是啊,找個原子彈都打不到的陰溝亂放槍,他會死?禍害千年。」伍六一也加入了鄙視白鐵軍的行列。

  白鐵軍誠懇地對著大家說:「我的信條是好死不如賴活,活下來才能戰鬥。我會為你們報仇的,戰友們……」話沒說完,伍六一一塊石頭砸了過去,甘小寧索性大飛腳踢了過來。白鐵軍連滾帶爬地跑,邊跑邊喊:「戰爭啊!連死人都讓人沒安全感!」

  那些人還真沒心情追他,白鐵軍到了安全距離就左一個翻滾,右一個側步,十足一鐵血戰士的表情:「烈士們,我這個POSE怎麼樣?」

  一聲槍響,白鐵軍的POSE讓滾滾白煙遮住。

  白鐵軍死了!全體嚇得馬上臥倒。成才卻一翻身上了樹杈,他剛才拿槍亂指時槍是沒上彈的,翻滾間已經裝上了彈匣。成才現在打出了十足的自信,再翻身已經蹲踞,他迅速找著了對面山坡上的目標。那是一個披著全套偽裝器材的人,像是一棵會運動的枯樹,看上去如異世界闖入的來客,他正在向另一個方向瞄準。

  成才放鬆,用準星套准那人的頭部,力求一槍中的。但那傢伙的直覺簡直像動物一樣靈敏,轉身,根本看不出他瞄準,成才只來得及看見對方瞄準鏡閃爍的微光,那表示槍口已經正對了自己。

  成才的瞳孔頓時縮小了,然後在砰的一聲槍響中,他被白煙籠罩了。

  一切都晚了,只聽一聲槍響,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樹上的成才,冒著白煙翻了下來,心灰意冷地躺在了樹下。許三多驚慌地喊道:「成才!成才……」

  成才說:「我沒死,可是我完了。」

  方才的飛揚和希望都不見了,許三多在成才那裡看到了一種深不見底的失望。

  「一槍就給我踢出演習。我還有什麼機會?」成才找了個儘量舒服的姿勢躺下,去得灑脫,倒未必釋然,說真的是失落至極。

  許三多從掩體後抬身,看著對面空蕩蕩的山巒,管他真敵人假敵人吧,一個晝夜間把對他很要緊的兩個人判了死刑,許三多臉上充滿憤怒。

  「許三多注意隱蔽!」史今惱火地吼道。

  看著遠方的樹林,許三多的臉上出現一種很少有的情緒,他也惱火了。

  洪興國:「去幾個人搜索,別過戰車支援範圍。」

  許三多從掩體後一躍而出,他做了第一個,而且是遠遠領先的第一個。

  許三多山林裡玩命地飛奔著。

  又是一聲槍響,但沒有打到他的身上,他往前一躍,閃進了樹叢中,終於,他看見了對方的一個身影。

  那就是袁朗,特種兵隊長。

  許三多從側道繞了上去,樹枝抽得他一臉的血痕,他不在乎。他沖到袁朗剛才站著的地方,那裡沒有人。許三多忽然聽著身後一聲輕響,回身一看,不遠處有人已正從樹上躍下,落地未穩便用微聲槍向他瞄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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