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士兵突擊 | 上頁 下頁


  史今實在怕辣:「就這,這空氣好。」

  他只想快做完該做的事情,向許三多伸過手去:「許三多同志吧?」

  許三多立刻開始緊張,一緊張就狠狠地幹吸鼻子,拿袖子狠狠蹭了兩下,轉過半拉身子,拿屁股正對了史今。許百順一個巴掌又把他打了過來。

  村長笑得得意:「百順,這孩子都讓你打傻了。」

  「沒傻。」許百順為證明沒傻,所以又來了一下,「把桌子搬出來。解放軍同志來家訪你,解放軍同志想在外邊吃,你龜兒子還不勤快著點?」

  許三多已經進了屋,只好讓史今報之以望塵莫及的眼色:「我想跟他談談。」

  許百順:「跟我談。我也是當過兵的,那突刺也是學過的。」

  村長:「你那叫民兵。」

  許百順:「我那叫全民皆兵!」

  他開始張牙舞爪,手裡拿的虛擬物是一把鎬頭。

  「預備!用槍!防左,刺!防右,刺!」

  許百順賣力之極,他期待一個讚揚,這連史今都看得出來。

  「老前輩的功底真是一點沒扔。」

  許百順樂了,現在他找上了史今:「防左,刺!防右,刺!」

  穿著軍裝的人尤其不喜歡跟百姓動手動腳,史今生硬地挨了好幾下,終於忍不住閃開,許百順看著村長得意的笑臉,忽然發現自己做錯了事。

  村長:「百順的功底可真是一點沒扔。」

  許百順臉漲得通紅,想回嘴,又想給史今道歉,但此時此地他不好回嘴,他也沒有說對不起的習慣。

  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許三多拖著一張大桌,頂著幾張凳從屋裡出來,這是史今的期盼,也是許百順的救星。

  幾乎在這同時,許百順一腳踹了過去:「叫你搬!拖呢?桌子腿要不要了?」

  牽一發動全身,許三多披掛的什物落了一地。

  史今在叮噹二五的撞擊聲中苦笑,他發現他的家訪真是進行不下去了。

  桌上的一片紅辣椒色中,許三多筷下如雨,許百順頻頻舉杯,史今的苦笑已經頻繁得讓臉上出現了兩條笑紋。

  村長不吃,也不喝,他旁觀,並意識到事情正朝他希望的方向發展。

  許百順:「吃呀!當兵還有怕辣的?」

  史今:「我不怕辣,我……敬您一杯。」

  許百順美滋滋地接受了:「我家老三不錯吧?」

  史今看看至今未跟他交流過一字的許三多,後者坐得低,只能看見一個晃動的天靈蓋,同時精確地挑選著菜中的辣椒。

  史今:「挺好。可是老前輩,有句話還得先跟您說。這麼說您千萬別介意,我團正在加速機械化進程,衝擊速度每小時幾十公里,空地協同,要掌握的可不只是開槍……對兵員的素質和反應能力要求很高。」

  他看看許三多又看看許百順:「我這麼說您明白嗎?」

  村長:「他明白。他不明白我回頭跟他說明白。」

  許百順悶頭吃喝。

  史今:「我們連就打算在近年實現全高中連,許三多同志可惜是初中畢業……」

  許百順悶頭吃喝。

  「我這麼說您明白嗎?」

  村長:「明白明白。」

  許百順終於抬頭,拿了杯子跟史今要碰,史今只好接住。

  「知道為啥非得跟你喝酒?」

  村長:「為你兒子當兵唄。」

  史今只好搖頭:「那不是,老前輩自有前輩的情誼。」

  許百順瞪著眼,祭出了他的厚顏和心計:「怎麼不是?就是嘛!就是想把龜兒子交給你嘛!他沒出息,不會種地不會發財,膽小,連殺豬也不敢看,可他聽話!聽話就好使喚對不對?」

  史今不好說是也不好說不是,只好低著頭發呆,這就勢必和許三多對眼,他忽然發現這個人的眼神並不像他以為的那樣混濁,慌亂下隱藏著一股熱切,他吃,也不是因為饞嘴而因為窘迫。

  許三多發現被人注意時就立刻又埋頭在菜碗上,對著它們他不犯緊張。

  許百順:「你帶他個三兩年,他就出息了。你就把這龜兒子給成全了——這話實在不?」

  史今:「實在。」

  許百順:「當兵講個實在,這麼實在的人你們當然得要。你看看他,看看他……」

  這一看就看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只能看見許三多忙碌的筷子,聽見咀嚼的聲音。

  許百順:「龜兒子!」

  許三多被喝得跳了起來,拼命想咽下嘴裡的食物。

  許百順:「今天爭的是你將來的活路呀!還在這吃吃吃!」

  「你看這龜兒子,他沒出息,我想蓋房,他一口就吃掉一塊上好紅磚!為啥叫許三多?因為打出娘胎,我就看他沒出息!生一個是兒子,生兩個還是兒子,生三個就只能是龜兒子!——瞧這縮手縮腳的樣!」

  緊張之下,許三多被生噎出個幹嗝,這如同信號,許百順暴怒之下一個巴掌摔了過去。

  史今終於站了起來,看著那位父親和兒子撕扯,他後悔這趟家訪,又對那個弱者充滿同情,他想分開他們。他看看村長,村長隱約地微笑著,一副司空見慣的表情。

  史今:「老前輩,聽我說!」

  許百順終於停下了手,看著他。

  「我……能不能單獨跟他談談?」

  許百順猶豫,兒子的那張拙嘴大家有數。

  這是件事,它有原則。你我說了都不算。

  許百順看看兒子,目光裡飽含著來自一個父親的憂心與威懾:「說你想當兵。」

  也許一生中許三多也難得看見父親這樣認真的表情,他剛被打成欲哭不哭的狀態,怔怔地看著父親出去,而史今看看站在一邊的村長:「我想單獨談。」

  現在院子裡只剩下史今和許三多兩個人,前者嚴肅地看著後者,並不打算掩飾同情,後者手足無措,也不知在擦眼淚還是鼻涕,剛才那頓揍給他帶來的羞辱遠大於痛苦。

  史今倒了些水遞給許三多,許三多猶豫一下接過,然後史今聽著水流在對方喉嚨裡發出的聲音,他想著措辭。

  許三多帶著哭腔:「是他自己要生的!兒子越多越好,他一生就是三個!生我那會兒他恨不得在大喇叭裡廣播,瞧我,三個!三個都是兒子!」

  史今在苦笑:「我知道,小兄弟。」

  許三多仍低著頭,也不知在臉上胡嚕什麼,他對稱謂的改變並沒什麼反應,就如對兒子和龜兒子的差值並不在意。

  「想當兵嗎,小兄弟?」

  許三多終於有點反應,偏著頭看著院門外,父親和村長都站得很遠,但是都保持在可視範圍。許三多看著父親的背影發呆,「想。」

  「為什麼?」

  「當了兵,爸不會再叫我龜兒子了,他踢不到我打不到我,叫我什麼,我也聽不見了。」

  史今安靜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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