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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那張輝瓚經過了緊張、勞累,額上又流血過多,這時候精疲力竭,象個醉漢,任人擺佈。只見他耷拉著腦袋,雙手被反剪著捆在身後。他不敢看人,只曉得四周全是憤怒的人群,是如林的手臂,是瞪得雞蛋似的怒眼。人聲嘈雜,誰在講什麼,他一點也聽不清楚。他自知大難臨頭,死期已到,不做任何掙扎、反抗,更不存在一絲幻想。

  突然,人群自動地閃開一條兩人寬的路來,前邊過來了一群紅軍將領。

  「毛政委來了。」

  「看,大個兒是朱總司令。」

  「黃軍長瘦多了……」

  原來,毛澤東從黃竹嶺下山後,急匆匆來到龍岡,大路上碰到了黃公略。

  「公略,這一仗,紅三軍打得好啊!」毛澤東誇獎著。

  黃公略說:「在木坑,跟戴嶽對峙了幾小時,真急死人!」

  「打得不錯,從你的臉色看,三軍又犧牲了不少同志!」毛澤東注視著黃公略那清臒、憔悴的瓜子形的臉。他比黃公略大五歲,這眼光,是兄長看弟弟的眼光,親切而理解,又給人以無限的慰安。

  黃公略眼眶裡濕潤了,淚珠差一點滾出來。他苦笑了一下,轉過臉去,心疼地說:「初步彙報,死傷三千,沒有木板棺材,只好幾十個人挖一個坑。」稍停,他自豪地說:「三軍的戰士多是土生土長的農民,他們寧可死在戰場上,也不願被自己人當作『AB團』殺了——所以,打仗勇猛頑強。」

  「你訓練出來的嘛,跟你的性格一樣!」朱總司令笑一笑,緩和了難堪的氣氛。

  毛澤東深知黃公略愛兵如子,平時對每一個士兵情同手足。死一個人,好似砍了他的指頭,現在,一下子死傷三千,全軍死傷了三分之一,怎不心疼呢?

  一行人正走之間,看見路旁稻田裡擠了一堆人,人聲嘈雜。「發生什麼事情了?」毛澤東問。

  「押解著張輝瓚,群眾在看熱鬧。」黃公略臉上有了笑意。

  「走,看看去。」毛澤東把手一抬,示意黃公略引路。

  「毛委員來了,」一個中級軍官喜悅地輕輕地講了一句。

  「毛委員來了!」一個士兵大聲地嚷著。

  「毛委員來啦——!」人們歡呼著,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來人這邊了。

  人們恭恭敬敬地閃開一條路,讓自己的紅軍首長大步走過來。

  毛澤東那炯炯的目光射在張輝瓚臉上,使他羞愧得不敢抬頭,輕輕地喊了一聲:「潤之先生。」

  毛澤東說:「鬆綁。這麼多人,他往哪裡逃呀!」

  李少輝親自把張輝瓚從繩捆索綁中解開。張輝瓚的手臂手指已經捆麻木了,他下意識地活動了幾下,聳聳肩,摔摔胳膊,按按指節。見到了毛澤東,他眼裡又閃起一道希望之光。他重又抬起了頭,稍稍恢復了一點高級將領的氣派。

  毛澤東向他打聽了一些敵軍的情況,詼諧地偏著腦袋問:「張師長,是你剿了朱毛彭黃,還是朱毛彭黃剿了你?」

  張輝瓚兩腿打顫,可是,講話的口氣仍很傲慢:「我判斷錯了,以為只有黃公略的一個軍,想不到中了你們的埋伏!」

  「要是只有黃公略的一個軍呢?」朱德插嘴問。

  「我想,我會打贏的。」張輝瓚沒想到黃公略就在眼前。

  「龍岡這一仗,就是黃公略打主攻。這你該服氣了吧?」毛澤東很欣賞地看了黃公略一眼。對張輝瓚說,「認識一下吧,他就是你們追趕了兩年多的黃公略。」

  張輝瓚與黃公略的眼光一接觸,好象遭了雷擊一般,立刻耷拉下腦瓜,輕輕地搖頭歎息。他不服氣哩,他悔恨一九二八年七月平江暴動後,為了保存實力而沒有聽從何鍵的調動,只派了少數部隊去合圍紅五軍、結果,釀成今日的大禍。

  「勝敗乃兵家常事!」張輝瓚喃喃地說。

  「看樣子你還不服氣,有本事的,我們再較量一次!」黃公略畢竟年少氣盛,他不怕敵人的謾駡,也不信敵人的奉承,但他最不能忍受敵人的歧視。

  在張輝瓚眼裡,黃公略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他心裡估量,雖然十八師師部及戴、王二旅覆沒,但是,還有他的內侄朱耀華的五十四旅和公秉藩的二十八師正從東固向龍岡進軍,譚道源的五十師在源頭、東韶一帶向龍岡夾擊,南邊興國方向還有十九路軍……他還存在著僥倖心理。

  李少輝把張輝瓚帶到紅軍臨時總部,這是一間大鋪子。

  「出多少錢放我?」張輝瓚仍然傲慢地問。

  朱德盯視著這個被俘的大胖子將軍,鄙夷地威嚴地回答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我們要在你自己的部隊面前,在被你清剿過的紅三軍及人民面前公審你。」

  張輝瓚深知自己罪惡深重,尤其是對贛西北、贛西南的清剿,搞得十室九空。東固一帶,「十歲以上的男女老少格殺勿論」是他幹的。欠下了多少血債啊!一聽要受公審,知道就是死路一條,他的氣焰被壓了下去。

  朱德停了停又說:「我們打算成立一所紅軍學院,你願不願意去教課?」

  張輝瓚細聲說:「我願意的。」同時卻把耳朵伸得老長,希望能聽到突然響起的槍炮聲,竊盼著他的部下會來拯救他。

  朱德為了試試張輝瓚的人品,故意問他:「依你看,我們下一仗應該攻擊白軍哪個部隊?」

  「嗯——你們應該去攻打駐在興國的十九路軍,十九路軍只有兩個師,一個獨立旅,這些廣東佬經不起打,他們是這樣佈防的……」張輝瓚突然來了勁兒,很希望十九路軍跟他一起殉葬。好象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一個會水人的腳死死不放一樣。為了這個目的,他把十九路軍的機密也和盤托出。在這一點上,他是講了真話。他透露的機密,跟紅軍偵察的情報完全一樣。

  「你想得好,把我們調虎離山?這一回,讓你親眼看看,紅軍怎樣在二十四小時內,橫掃源頭、東韶,消滅你們的五十師譚道源吧!」黃公略憤恨地說。

  張輝瓚輕輕咬了一下嘴唇,正正老花眼鏡,完全用戰敗將軍的口吻,求饒說:「我有罪,不過,我是職業軍人,我的使命是打仗,我現在願意贖罪。」

  接著,張輝瓚自己用龍飛鳳舞的毛筆字,開具一張清單:步槍五千支、子彈一百萬發,機關槍五百架,西藥(清單由紅軍開列),無線電臺五架。總值二十萬光洋。

  「一紙空文,真的有用嗎?」黃公略看了這份軍火單,心裡為之一振,反問張輝瓚。「你寫的這些,真的有用嗎?」紅軍多麼需要槍支彈藥啊,紅三軍在龍岡戰役前,三個人才有一支步槍,許多戰士四肢打斷了,沒有麻藥,是用鹽水消毒,用鋼鋸截肢的,多麼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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