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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在朝陽峰當隱士的黃漢湘,於一九二九年春寒時節,從黃公略身邊開小差回到長沙,何鍵給他一個閒職——高級參議,少將銜。可是,他不願領受。他想,你何雲樵不過比我早幾屆從保定軍校畢業,而今是第四路軍總司令,兼湖南省主席。我只當個少將,又不給實權,不幹!於是,他婉言謝絕,又回故鄉當隱士去了。他成天花天酒地,勾搭鄉里漂亮的少婦大妹子。

  這天黃昏,他的堂侄黃梅莊從縣城回來,照例帶來幾張過時的舊報紙。他走得汗流浹背,離大門還有七、八丈遠,便用鴨公嗓子喊著:「子鶴,子鶴,出大事啦!」

  黃漢湘迎出們,不屑地說:「嚷什麼?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遇事總沉不住氣。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你看你看。」黃梅莊脫掉棉衣,不斷抹汗,把一遝報紙遞給黃漢湘。

  黃漢湘照例先看湖南國民日報,再看大公報;先看大標題,再細讀內容。今日打開報紙,一幅幅大標題赫然刺目:

  十八師與共匪激戰東固經過

  共匪損失比十八師尤重;

  嗚呼東固……匪穴!……鬼墟!

  蔣總司令即將入贛督剿朱毛彭黃各匪,

  預期四月底完全肅清

  蔣主席電獎公來藩、羅霖兩師,師長獎

  二等寶鼎章,兩師官兵獎洋萬元

  魯滌平令十八師五十二旅旅長戴岳,代

  理南昌衛戍司令,令朱耀華代十八師師長,

  朱力辭,已改令參謀長蕭文鐸代行師長職。

  黃漢湘善於從國民黨報紙的字裡行間,看出正面反面的內容。他對於戴嶽逃歸後呈報魯滌平的電文尤感興趣,一字不漏地欣賞:

  此次奉令圍剿黃陂、小布一帶
  大股匪兵,職於去年十二月三十日
  晨在龍岡圩奉師長張輝瓚命令,著
  五十二旅於本日前七時由龍岡經小
  布進駐五門嶺。五十三旅陳團在戴
  旅後跟進。師部及王旅旅部並朱團
  著于午正由龍岡出發,進君埠,準備
  圍剿等因。職即遵令出發,午前八
  時即與匪遇,雙方肉搏,猛烈沖
  擊,屍骸枕藉,為狀極慘,是時師
  長即移至龍岡對岸之高山指揮。至
  午前十時,匪軍增加益眾,居高臨
  下,重重配備,向我各團陣地猛烈
  進攻,雙方混戰,往來衝鋒,血肉
  橫飛,殺聲震野。至午後三時,繼
  續向我全線猛攻、三時三十分,龍
  岡方面,槍聲甚密。該處我方部
  隊,異常混亂,我軍原占陣地,遍
  見匪旗,賊眾滿布,並將職旅後路
  截斷。職不得已,一面親率特務連
  及李團直屬部隊過河佔領陣地,掩
  護全旅。未幾,各團之大部,均先
  後隨職突過對河。惟南岸第二線高
  山,已被匪軍先我佔領,此時已成
  前去無路,後有追兵之勢。職一面
  以大部,向當面之匪猛烈衝鋒,以
  期突圍而出;一面以一部阻擊來追
  之匪,不斷當面居高山仍被股匪重
  重阻斷。山勢險峻,仰攻不易,而
  後面追趕之匪,遍山漫野,向我合
  圍,兵疲彈竭,白刃混鬥,死亡枕
  藉,隊伍混亂,官兵多有陷入匪窟
  者。職被弁兵夾藏深谷間。至三十
  一日夜,經官兵乘夜潛入深谷救
  護,雜入大隊始得脫險。查此次與
  我作戰之匪系偽第三、第四、第
  五、第八、第十二、第二十二、第
  三十等軍。被我擊斃師長一、團長
  三,傷亡匪眾約三千以上,我方死
  亡官兵,亦有數百之多,現已由永
  豐率赴清江待命云云。

  「哈哈哈哈。」黃漢湘讀到「我方死亡官兵,亦有數百之多」,不禁開懷大笑起來,弄得黃梅莊莫名其妙。

  「他娘的,都是這個腔調。打仗前,把敵人說得一錢不值,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打了敗仗,則把敵人的數量翻幾番,把自己的傷亡縮小五倍、十倍。那裡講,『十八師龍岡一役,片甲不留』,這裡講『傷亡數百』,屁!」他自己跟自己生氣似的將報紙扔得老遠。

  「子鶴,報上有漢魂的消息嗎?」公略的妻子劉玉英挺著大肚子,提心吊膽地問,漢魂是黃公略的原名,她改不過來,一直這樣親昵地稱呼他。

  「有,有,哪天報上沒有他的大名?」黃漢湘興致勃勃地說,「他已經不是平江暴動時候的黃公略啦,那時候跟彭德懷齊名,現在呀,你聽,『朱毛彭黃四大寇』,跟朱德、毛澤東齊名啦。龍岡這一仗打下來,連外國總統都曉得你家黃公略了。」

  「我不希罕他當大官出大名,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劉玉英說的都是老實話。他們夫妻多年來一直恩恩愛愛,只要有機會他總不忘記捎封信,寄幾個錢回來。不打仗的時候,則叫玉英去部隊住上十天半月的。去年五、六月,正是毛澤東稱讚「贛水那邊紅一角,偏師借重黃公略」的時候,玉英在那裡住了一段,後來就懷了孕。全家人高興得不得了,寫信告訴公略,他歡喜極了,並早早地給孩子起了個好名字;歲新。不論男孩女孩他都喜歡。眼看孩子就要降生了,玉英真擔心,因為這是頭一胎,自己也三十一、二歲了。可是,她更惦念公略,在江西那個窮山溝裡,幾萬人在一起打大仗,多危險哪!聽黃子鶴估猜,這一仗打下來,雙方得各死三、四千人。

  「真的死那麼多人嗎?」玉英難過地問。自從她懷孕以後,她的心地更加純潔、善良了。「啊,死那麼多人,都是母親身上的血肉啊!」

  黃漢湘不以為然地說:「你這是婦人之見,打仗嘛,有什麼稀奇的?」

  「要是當時你跟公略走到底,現在不也蠻好嗎!」玉英怪她的遠房叔叔不忠於自己的丈夫。

  黃漢湘歎了口氣,自我安慰說:「那個苦,誰吃得?你光說風涼話。不過,我相信李太白的話:『天生我才必有用』,等著吧!」

  正在他們談得起勁時,沖裡一個姓周的老漢,愁眉苦臉地來到他家。他的老母親故去,辦喪事沒有錢,來梅莊家求助。

  「梅莊老兄,看在多年鄉鄰的份上,借給我五百塊錢,給老娘辦喪事。」周老漢哭喪著臉說。

  黃家是由黃梅莊當家做主。公略的老母及妻子在家裡沒有財權。

  黃梅莊眯縫著眼睛,裝窮說:「我哪有閒錢?一家七、八口人全靠我一人掙錢,坐吃山空啊!」

  周老漢陪著笑說:「你老弟黃公略,如今當了共產黨的大官,跟韶山的毛潤之平起平坐了。哪能沒錢呢?」

  「嘿,講鬼話咯!我不是沒在紅軍裡呆過。那裡官兵一致,都吃紅薯絲、酸菜湯。成年累月一個銅板都沒有!」黃漢湘白了老漢二眼,替黃梅莊解圍。

  「我老弟媳去過江西,你問問她看。」黃梅莊把矛盾交給劉玉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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