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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莫斯科2000年1月4日

  俄羅斯總統與美國總統的紅色專線電話機,是在莫斯科時間淩晨兩點二十五分鈴聲大作的。一分鐘後,貼身侍從武官亞科夫上校走進總統臥室,輕輕推醒了伊凡。伊凡諾繼奇·瓦雷金總統。

  「是美國總統打來的。」

  亞科夫上校望著滿面怒容的瓦雷金,小心翼翼地說。這解釋仍未使俄羅斯總統減去稍許怒氣。

  「難道他不知道現在正是莫斯科的午夜嗎?他那邊是什麼時間?」

  「大概是下午七點來鐘。」

  「嘿,瞧瞧吧,」瓦雷金一邊掀開被子,接過亞科夫遞過來的睡衣,邊嘟囔著,「總是抱怨我們俄國人粗野,不懂禮節,瞧瞧吧,到底是誰粗野!」

  瓦雷金含糊不清地說著,走進起居室拿起了電話。

  「總統閣下,下午好。」瓦雷金特別在下午兩個字上發音很重。

  「下午好,總統閣下。」電話的那一邊,沃克隨口應道。

  「不,總統先生,您應該說早上好,我這裡是莫斯科時間淩晨兩點二十七分十五秒。」瓦雷金把「閣下」換成了「先生」,語氣裡充滿了挪榆。

  「澳,上帝,真對不起,我把時差給忘了。實在抱歉,總統先生。」沃克也改了口,和他的抱歉一起從電話裡傳來的,是一記輕微的拍擊聲,瓦雷金估計是沃克總統把手拍在了他那寬闊的腦門上。

  「總統先生是不是有什麼緊要事情想告訴我?」

  「是的,我想,非常緊要。哦,是這樣,我的手下,您知道,他們常常會通過一些特別手段,搞到某些非常有價值的情報。」

  「這我完全相信。就像前蘇聯的克格勃常幹的那樣。」

  「今天他們給我送來一份令人震驚的東西,總統先生也許會感興趣?」

  「我對總統先生所說的一切都有興趣。」

  「不過,這樣東西看上去並不十分有趣。怎麼說呢?它不光令人震驚,甚至令人厭惡……」

  「這就更有趣了。」

  「是一個針對總統先生您的陰謀。在您的國家,有人想謀殺您。」

  「這麼說,又是一個謀殺計劃。」

  「怎麼,您已經知道了?」

  「不,總統先生,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個?」

  瓦雷金的確不知道這些計劃究竟哪一個會要他的命。沃克也不知道。瓦雷金過於相信他的總統衛隊的忠誠。但忠誠並不能擋住任何時候從任何方向射來的刺客的子彈,對這一點瓦雷金和沃克倒是很清楚,但誰也無可奈何。政治領袖,尤其是大國的政治領袖,常常是國家利益甚至政黨利益的血腥抵押品。現在的瓦雷金由於剛剛勝利結束的克裡米亞戰爭而喜上眉梢,對正在向他一步步走來的為期不遠的危險,全然沒有知覺。他現在唯一嚮往的,是半個月後將在克裡米亞半島舉行的盛大凱旋式。那將是一種彼得大帝式的光榮。何況,黑海之濱,還有歷屆前蘇聯首腦享用過的別墅。那別墅就如同傳世玉璽一樣,是這個大帝國最高權利的象徵。著名的「8.19」之夜,米哈依爾·戈爾巴喬夫就是呆在這座別墅裡。

  在他之後的葉利欽總統一直想得到這座別墅而未能如願。

  但他瓦雷金做到了這一點。

  他現在已經可以想像出半個月後,在軍旗和勳章的簇擁下,他行進在歡聲雷動的塞瓦斯托波爾大街上的情景。他想,有些類似古羅馬人的凱旋。但他註定不會看到這一壯觀的場面了,因為此刻在塞瓦斯波托爾城郊的一幢靠近公路的三層小樓內,一個烏克蘭小夥子已經用一校特製的炸彈,對準了半個月後將從他窗下經過的瓦雷金。他把手中的遙控器像手槍一樣舉起來,對準一張以瓦雷金的頭像為靶紙的胸像靶。一下一下地摁動著遙控鍵,發誓要為烏克蘭的克裡米亞復仇。他甚至已經看見自己苦心研製的那枚特殊炸彈呼嘯著穿越半個月的時空,從總統車隊的左上方打進瓦雷金那輛敞篷座車,一眨眼就把這位總統和他的司機、保鏢撕裂成碎片,殘肢、腦漿和血飛濺在路邊一座古堡長滿苔薛的石牆上!

  現在,整個世界,包括這兩位遠隔萬里用電話交談的總統在內,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這一點。連刺客的未婚妻葉蓮娜也不知道。

  格拉夫丘克一向是個沉默寡言略帶憂傷的小夥子。

  「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個?』瓦雷金大聲地對著送話器說,「但我還是要感謝您,總統先生。真的,非常感謝。」

  「不必客氣。作為總統先生的朋友,我認為我絕對有必要把這件事向您通報。我相信這既符合俄羅斯的利益,也符合美利堅合眾國的利益。因為,我們願意看到您活著領導這個偉大的國家,而不是別的什麼人。」

  瓦雷金清楚,「別的什麼人」指的是誰。鮑裡諾夫斯基,那個在俄羅斯議會裡口吐狂言,拳打腳踢的小丑。他的「世界地圖上大部分國家都應該抹去名字」和「俄羅斯士兵必須到印度洋溫暖的海水裡去刷洗軍靴」的宣言,讓整個西方心驚肉跳了好幾年。所以,他們是不會願意看到由這樣一個人取代我的,瓦雷金想,兩害相權取其輕,這就是西方包括理查德·沃克都不希望看到我這麼快就死去的原因。為此,他們甚至在俄羅斯與烏克蘭的克裡米亞戰爭中保持難堪的中立,這樣一來,當然也就把烏克蘭總統希拉克夫的政治生命送上了斷頭臺。大國政治就是這麼殘酷,小國註定得成為大國政治祭壇上的貢品。不必打開電視,瓦雷金也可以想見希拉克夫在大雪漫捲基輔之際含淚辭職的情景,對這一令人感傷的場面,西方再一次表現出暗含愧疚的沉默。

  現在,沃克總統終於有了機會來打破這種沉默:

  「在對您的人身安全問題表示出我由衷的關心之後,我還要對您的軍隊在克裡米亞戰爭中的出色表現表示敬意。不過,我想善意地提醒您,到此為止。您一定注意到整個西方包括我在內,在克裡米亞問題上的克制態度。因為我們瞭解您的處境,您需要這次戰爭,我們以中立的立場支持了您。而現在我們需要您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這正是瓦雷金在心裡給自己劃出的界線,的確,他需要克裡米亞的收復或者說征服,去堵那些狂熱的極端民族主義者的嘴。儘管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因為那些人的胃口要比一個克裡米亞大得多,但他還是不準備再往前走了。他十分清楚,元氣大傷的俄羅斯已經沒有力量與整個西方作對,她需要足夠的時間去舔自己的傷口。這就是他比他那些頭腦發昏的同胞更聰明的地方。但即便如此,當聽到來自另外一個國家的首腦對他瓦雷金指手劃腳時,他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感到舒服的,哪怕這個人剛剛對他的生死問題表示廠如此巨大的關切,他還是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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