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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前面那個蒙古包,就是烏雲的家。」武裝部長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說。

  「她知道烏雲犧牲了嗎?」林銳收慢座騎黯然問。

  「知道。」武裝部長說,「我們和民政局給她送過牌匾和東西。」

  林銳看著破舊的蒙古包,心裡一陣發酸。斷斷續續的歌聲從蒙古包門口傳來,一個衣著襤褸的老婦人坐在門口唱歌。

  武裝部長翻譯:「兒子啊,你是那草原的羊羔,你偷跑出去吃草,草不好吃,還是回來吃奶吧……」

  林銳受不了了,翻身下馬大步跑過去。

  老婦人對他伸開雙臂,林銳一下子跪在她的面前:「媽媽,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烏雲!」

  老婦人深陷的眼窩淌著渾濁的淚撫摸著林銳的軍裝嘴裡嘟嘟囔囔。

  「她說,烏雲只是出去吃草去了,還會回來吃奶的。」武裝部長低聲翻譯。

  林銳低下頭,眼淚大滴大滴落在草叢中:「媽媽,我是烏雲的戰友,就是烏雲的親兄弟……我沒有照顧好他,是我不好……您罵我吧,打我吧……」

  武裝部長低聲翻譯成蒙語。

  老婦人撫摸著林銳的臉嘟嘟囔囔,武裝部長翻譯:「你是烏雲的戰友,烏雲從草原飛出去,有你和他在一起我放心。你是好孩子,烏雲不懂事,烏雲寫信告訴我,全靠你才能當上軍官。」

  林銳低下頭抽泣著:「媽媽,都是我不好,我恨我自己!」

  老婦人聽了武裝部長的翻譯,唱起了一支歌。

  武裝部長低聲說:「兒子就是天上的星星,媽媽就是月亮,無論走到哪兒,看得見星星的地方就看得見兒子,看得見月亮的地方就看得見媽媽……」

  林銳撲在地上:「媽媽——」

  夜色當中的蒙古包,油燈下。林銳坐在蒙古包裡面,拿出那些信封遞給烏雲的母親。烏雲的母親打開看看是錢,都推回去。林銳固執地塞進她的衣襟裡面。

  晨色漸起。烏雲的母親走出蒙古包,看見穿著迷彩服的林銳在劈柴。她笑著端出一碗奶茶,林銳擦擦汗走過來喝奶茶。

  一望無際的草原,林銳縱馬牧羊。烏雲的母親站在蒙古包前眺望遠方,林銳縱馬回來下馬。烏雲的母親拉著他的手進去,已經給他做好了飯。林銳坐下,吃手抓羊肉喝奶茶,噎住了噴出來。烏雲的母親笑了,他也笑了。

  晚上。林銳在熟睡,那雙粗糙的手撫摸著他的臉。眼淚吧嗒吧嗒滴在他的臉上,烏雲的母親撫摸著林銳的臉念念有詞。

  早上,林銳起來,看見烏雲的母親拿來一身蒙古服裝。他換衣服,烏雲的母親給他穿著嘟囔著。

  林銳鑽出蒙古包敏捷地上馬,整個是個蒙古小夥子。烏雲的母親看著他的背影,笑著念念有詞。

  黃昏。林銳在練拳,烏雲的母親坐在蒙古包前面看。幾個小夥子縱馬過來,邀林銳摔跤。林銳和蒙族小夥子摔在一起,學著蒙古摔跤的動作。烏雲的母親慈愛地笑著,看著。

  晚上。林銳把自己的照片遞給烏雲的母親,烏雲的母親仔細地和烏雲的照片掛在一起。

  早上。換好軍裝的林銳背著背囊翻身上馬,和武裝部長縱馬走了一段。林銳勒馬掉頭,看見烏雲的母親還在那裡揮手。他舉起右手,在馬上行了個軍禮,咬咬牙縱馬跟武裝部長走了。

  車站。武裝部長送林銳上車,林銳叮囑:「麻煩你們多去看看她,我會寄錢過來的,需要什麼你們直接給我寫信打電話。她要是病了,需要錢你趕緊說話。」

  武裝部長點頭:「放心吧,我們也有政策照顧的。」

  車啟動了,林銳在臥鋪車廂把背囊打開取洗漱用品。他在裡面一摸,臉色變了。他的右手慢慢掏出來,是個布裹好的小包裹。他打開,裡面就是那些裝錢的信封。

  林銳撲到窗戶上,看著外面掠過的草原:「媽媽——」

  列車在大草原上呼嘯而過。

  省城。背著大背囊的林銳下了車找到公用電話,撥了號碼:「我是林銳,接大隊部。……政委,我是林銳。烏雲的母親,不肯要這些錢,連撫恤金都不肯要。……好,我給他們武裝部寄去,你給他們打個電話吧。」

  從郵局出來的林銳穿著少尉常服坐在公車上,大背囊放在他的腿間。他在看著窗外出身,這個時候上來一位老婦人,林銳急忙讓座。老婦人道謝,林銳看著她的滿臉皺紋鼻頭一酸,掉過臉去。他的表情有憂傷,有期待。

  公車停在財經大學門口,林銳興沖沖下車。

  他背著大背囊戴上帽子,整理自己的軍裝準備進入校園。他一下子看見譚敏笑著往外跑,他笑了,趕緊走過去。卻發現譚敏不是在沖著自己的方向笑,他疑惑地看著譚敏從自己身邊的人群跑過。一輛藍鳥停在路邊,一個男人站在車外捧著玫瑰。譚敏興沖沖跑過去,撲在那個男人的懷裡。

  林銳定睛一看——岳龍!

  他大步跑過去,車已經開走了。

  林銳滿臉都是不肯相信,打了一輛車跟著。他在車裡看著前面藍鳥車裡面的玫瑰花,還有譚敏偎依在岳龍肩膀上的背影,眼睛睜大了。

  幽雅的西餐廳,穿著西服的岳龍和譚敏含情脈脈相對而座吃著西餐喝著葡萄酒。譚敏更漂亮了,長髮披肩眼神水靈,不時被岳龍逗笑。穿著少尉軍官常服的林銳背著大背囊看著他們木然地走進餐廳。

  「先生,您幾位?」侍者問。

  「我,找人。」林銳說。

  「請問您找哪位?」侍者看看他的一身軍裝和破舊的大背囊。

  林銳看他一眼,眼神裡面的銳利讓他膽寒,退後。

  岳龍對著門口坐,正在和譚敏說話。譚敏逗得前仰後合,岳龍說得興高采烈。林銳慢慢走過去,站在他們不遠的地方看著,看著。岳龍覺得身邊有人注視,側臉,驚喜地:「林銳!你什麼時候來的?」

  林銳不看走過來伸出手的岳龍,只是看著譚敏。

  譚敏的臉色白了,驚訝地站起來:「林銳……」

  「譚敏。」林銳的嘴唇翕動著,「我一直希望,我看見的不是你。」

  「林銳,你都看見了。」岳龍說,「我岳龍不是想撬你的女友,我們……是真心的……」

  林銳看著岳龍握住了拳頭,眼神冒著寒光。

  「林銳,我們可以坐下談談。」岳龍說,「你和我動手,占不了便宜。」

  林銳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現在是什麼時代了,林銳。」岳龍說,「你以為還是我們小時候在光明橋頭打打殺殺啊?你動我,警察馬上抓你。我現在是區政協委員……」

  「流氓也能當政協委員?」林銳冷笑。

  「林銳,」岳龍很鎮定,「我瞞著別人不瞞你,我是走黑道了。我身邊的人都有傢伙,你動一動,這裡就熱鬧了。」

  林銳眼角的餘光看見附近不同地方站起來幾個小夥子,手都在兜裡。

  「值得嗎?」岳龍苦笑,「你是解放軍軍官了,為了什麼?林銳,我敬佩你是條漢子,所以我們可以坐下談。換了別人,我不會這樣談。」

  「岳龍,譚敏是好女孩。」林銳說,「你不要帶她走黑道!」

  「我不可能一輩子走黑道。」岳龍懇切地說,「去年我作了幾筆大的真的賺夠了,我不貪心,現在已經在轉軌了。林銳你相信我,我會對譚敏好的。」

  「你以為你洗得乾淨嗎?你的錢帶著血!」林銳說。

  「你應該相信我岳龍的能力。」岳龍說,「這個店就是我的,你在這裡動手不可能有任何便宜。」

  「我告訴你,岳龍!」林銳說,「別以為有傢伙我就怕了你,我林銳什麼脾氣你也知道!就你這個破店,這幾個破人還有這幾杆破鳥槍在我眼裡還成不了什麼氣候!我今天不和你動手是不想連累譚敏,她還是學生!」他轉向譚敏:「譚敏,跟我回學校去!」

  譚敏看著林銳,害怕地:「不,不!」

  「我不打你!」林銳著急地說,「你跟我走,這個地方不能待!」

  「林銳,林銳我求求你,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和他是真心的……」譚敏說。

  「你也得看跟誰?!」林銳的聲音提高了,「你能跟黑道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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