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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九十年代的中國軍人,應該有自己的頭腦,應該有衝破這種束縛的勇氣,更何況我也是天殺的傘兵。我愛你,雖然這句話說的有點晚,而且不合時宜。

  因為,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也犧牲了。我不怕犧牲,但是我不想我死你也不明白這一點。

  我愛你,希望你早日走出過去的陰影,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們弟兄在天堂會祝福你,真誠祝福你!

  深愛你的人 張雷 絕筆

  一九九二年6月17日」

  她起身下床,腿還在發軟。扶著牆走到門口,打開就看見一樓道的人。有陸院的隊長和教導員,還有一個空軍大校和一個哭得淚人一樣的中年女人。空軍大校站在手術室門口,臉色凝重,背著手不說話。方子君走到門外,無力地靠在牆上,看著「手術中」三個字流淚。

  醫院的領導走過來:「小方,你怎麼出來了?你應該休息。」

  方子君無力地搖頭。

  空軍大校回頭,胸口的空降兵傘徽閃著光,和他眼中壓抑的淚花光芒一樣明亮。

  「方子君?」張師長的聲音嘶啞。

  方子君說不出話,點頭。

  「我是張雲和張雷的父親。」張師長嘶啞著嗓子說。

  「伯父——……」方子君哭出聲來。

  空軍大校扶住她,方子君感覺到這手的溫暖。

  「別哭!他們都是好樣的軍人!」張師長的眼神顯出堅毅,「他們都是我的好兒子,我為他們而自豪!你是參戰過的老兵,應該堅強!」

  方子君含淚點頭。

  「你是好姑娘!」空軍大校說,「堅強起來!你還是醫生,要相信醫學!張雷還在搶救,他不會希望看見你哭的!」

  說著,自己的眼淚卻嘩啦啦流出來。

  「班長,我給你點顆煙吧。」

  林銳看著田大牛,點著一顆煙。

  「你最喜歡抽的石林。」

  他把煙插在田大牛的嘴裡。

  太平間裡面,林銳穿著病號服坐在田大牛身邊。田大牛閉著眼睛,掀開白布的胸口上都是彈洞。

  煙嫋嫋升起。

  林銳的眼淚無聲流出。

  「班長,我再也不跑了。你看我在這兒呢,我跟你在一起,你不是說我們是戰友就是兄弟嗎?跟親兄弟一樣親?大哥,你是班長就是大哥。你是士兵,槍林彈雨滾過來的真正的士兵;你是硬漢,刀擱在脖子上都不會眨眼;你是兄長,拉練的時候我腳起泡了是你給我挑……」

  田大牛閉著眼睛,嘴上的煙還在燃燒。

  「班長,我的班長,我林銳長這麼大別人都不服,就服兩個班長。一個是老薛,一個就是你,田班長。」

  林銳忍不住哭出聲來。

  「班長,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林銳!我長大了!我再也不是那個淘氣的逃兵了!我一定好好訓練,你別生我的氣!我五公里跑全中隊第一!我多能射擊最好,你不是說最喜歡看我打槍了嗎?你覺得看我打槍是一種享受,說我打得那麼漂亮,動作那麼快,是你見過最好的特種兵!你怎麼就不喜歡看了呢?班長,以後我天天第一個起床,值日也不偷懶!野外生存我再也不偷偷帶吃的了,我把咱們班丟掉的紅旗給扛回來!」

  田大牛始終沒有睜開眼。

  林銳哇一聲大哭,撲在田大牛身上:

  「班長——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林銳啊!都是我不好,我一直氣你!我說你唱歌走調,笑話你,你怎麼也不打我啊?!都是我不好啊,班長——你醒醒啊,你別睡了!咱們還要訓練啊!你不是說咱們要爭第一嗎?班長,我給你爭第一!我保證我什麼科目都是第一,給你掙臉!班長——你醒醒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氣你!」

  林銳跪在田大牛旁邊泣不成聲,鼻涕和眼淚流在一起。

  哭聲當中,林銳看見了一雙蹭亮的軍官皮鞋。

  他哭著抬起頭,看見了筆挺的軍官制服。

  接著看見了一張黑得嚇人的臉。

  「大隊長!你下命令啊!你命令田大牛班長起立!他最聽你的話!」

  林銳抱住何志軍的腿大哭。

  何志軍撫摸著他的光頭,無語。

  「男兒當殺人,殺人不留情……」

  林銳抬起淚花閃閃的臉。

  何志軍看著他:

  「千秋不朽業,盡在殺人中。昔有豪男兒,義氣重然諾。睚眥即殺人,身比鴻毛輕。又有雄與霸,殺人亂如麻,馳騁走天下,只將刀槍誇。今欲覓此類,徒然撈月影……」

  林銳的哭聲漸漸停止了。

  何志軍的聲音洪亮起來:

  「君不見,豎儒蜂起壯士死,神州從此誇仁義。一朝虜夷亂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我欲學古風,重振雄豪氣。名聲同糞土,不屑仁者譏。身佩削鐵劍,一怒即殺人。割股相下酒,談笑鬼神驚。千里殺仇人,願費十周星。專諸田光儔,與結冥冥情。朝出西門去,暮提人頭回。神倦唯思睡,戰號驀然吹。西門別母去,母悲兒不悲。身許汗青事,男兒長不歸。殺鬥天地間,慘烈驚陰庭。三步殺一人,心停手不停。血流萬里浪,屍枕千尋山。壯士征戰罷,倦枕敵屍眠。夢中猶殺人,笑靨映素輝。女兒莫相問,男兒凶何甚?古來仁德專害人,道義從來無一真!」

  林銳的眼淚停止了。

  何志軍的眼睛閃閃發光:

  「君不見,獅虎獵物獲威名,可憐麋鹿有誰憐?世間從來強食弱,縱使有理也枉然。君休問,男兒自有男兒行。男兒行,當暴戾。事與仁,兩不立。男兒事在殺鬥場,膽似熊羆目如狼。生若為男即殺人,不教男軀裹女心。男兒從來不恤身,縱死敵手笑相承。仇場戰場一百處,處處願與野草青。男兒莫戰慄,有歌與君聽: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

  林銳慢慢站起來。

  何志軍看著他的眼睛:

  「雄中雄,道不同:看破千年仁義名,但使今生逞雄風。美名不愛愛惡名,殺人百萬心不懲。甯教萬人切齒恨,不教無有罵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處英雄不殺人!」

  林銳看著自己的大隊長,臉上還掛著淚花,還有孩子的稚氣。

  何志軍拍拍他的肩膀:「這是戰士最好的歸宿!田大牛是真正的戰士,真正的戰士是不會甘心老死在床上的!」

  林銳看著何志軍的黑臉,鄭重點頭。

  「站直了!田大牛是不會想看見你哭哭啼啼的樣子的!」

  林銳立正。

  「向右——轉!」

  林銳向右轉。

  何志軍高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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