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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你自由了。你和我的王國再沒有關係。去找你的無憂吧。"劫謀走開。

  純銀將湖藍的槍扔在地上,和青年隊追隨著離開。

  湖藍呆呆地看著墳墓上的夜空,幾秒鐘後他意識到對他來說將失去的是什麼,他爬起來,撿起他的槍,用一種崩潰者的大步追隨已經在墓地消失的劫謀。

  劫謀已經坐進車裡。

  湖藍狂亂崩潰地從墓地裡深一腳淺一腳跑了過來,摔在地上:"先生!先生!"

  劫謀沒看他,沒說話。

  "先生!"湖藍聲嘶力竭地喊,他跪在地上。儘管劫謀從來不喜歡別人在他面前低頭,他喜歡的是心裡的低頭而非形式上的低頭。湖藍磕了重重一個響頭:"先生!如果有下輩子!如果我能投胎!你去蓑衣巷看有沒有一個瘸腿的小子。我還在你身邊!"

  湖藍掏槍,對著自己的頭扣動了扳機。空洞的擊發聲。

  純銀伸開手,讓曾經裝在湖藍那支槍裡的子彈一顆顆落在地上,他剛才把它們給卸了。

  劫謀坐在車裡,看著前方,車門還沒有關上:"我希望你沒有弱點。是的,如果卅四活著,你還能再殺他一次,可你動不了他的屍骨,這就是你的弱點。你現在有了弱點。"

  湖藍呆呆看著手上廢鐵一般的槍。

  "你背叛了我,可你認為你沒有背叛。我告訴你,我希望你淩駕庸人之上,可你正在淪為庸人,這就是背叛。"

  湖藍呆呆看著,目光沒有焦點。恍惚中卅四又晃出來:"不是妖,不是神,是人哪。"

  "自己收拾一下,回青年營準備再造吧。我送你一句話,由愛故生怖,由愛故生憂,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車門關上,整個車隊在幾秒鐘內悄然無聲地全駛走了。

  湖藍呆呆跪著,然後忽然神經質地抽搐了一下:"再造……"他躺倒在地上,他不怕死,可是"再造"卻遠非一死可比。

  65

  零出門的時候,曹小囡正和葉爾孤白在大門處說什麼。韓複為她撐著一把雨傘,韓複的撐傘盡責之極,是完全覆在曹小囡頭上,壓根不管自己身上的飄濕。葉爾孤白這次離開時顯得更加落寞,跟垮掉了差不多。曹小囡往家門前回來時,很罕見地有些鬱鬱寡歡。韓複寸步不離地給曹小囡遮著雨。

  "怎麼啦?"零問。

  "他想約我出去玩。夏威夷,檀香山。他說去個猶太人不那麼難過的地方。二哥,你什麼時候能帶我去這些地方?"

  零苦笑:"等你二哥發財吧。今天發工資,扣了賠車的錢還剩五塊,得扣三個月。"他有些自嘲地沖著韓複說,"韓複,我一月十五塊,咱們誰掙得多?"

  "我二十。"

  零有些氣結,他只好看門外的葉爾孤白,葉爾孤白正在鬱鬱地上車遠去。

  "放高利貸的怎麼忽然想起來這出?"

  "他說他賺錢了。想休息一會兒。"

  "他賺了?那麼誰賠了?"零有不祥的預感。

  簡執一在自己屋里拉了個架子活像打拳,但其實他是在唱歌,君子人唱的也是君子歌:"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

  難聽之極,像是鬼哭狼嚎。零像避難似的逃進簡靈琳的屋。

  簡靈琳又在化妝,桌上沒有賬本。看到零進來便問:"我好看嗎?"

  "好看。"

  "你看了嗎?"

  零抬頭瞄了一眼:"現在看了。"

  簡靈琳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說點什麼。"

  "說點什麼?"

  "是你說點什麼!你知道什麼是提大包的嗎?你以為商會很需要你這樣提大包的嗎?就是找開心的!你該讓我開心,知道嗎?!"

  零愕然了一下,因為這忽如其來的震怒。

  "找開心……開心。你爸今天很開心,就是歌唱得難聽。"

  "他賺了錢當然開心。"

  零愣了一下,簡哼的生意是和曹哈一體的,零對父親的盈虧多少還是有點關心:"他不是虧了嗎?"

  "簡哼曹哈做生意哪有虧過?境外虧了十五萬,境內立刻就從一個姓頡的闊少手上掙了二十萬。"

  "哦,那就是賺了。"

  "我漂亮嗎?"

  零連忙正視,免得像方才那樣的有口無心惹到對方火大:"漂亮。"

  "漂亮的蠢貨?"

  零只好再次看著自己的腳面。

  "看著我。漂亮的蠢貨?"

  "其實……你不漂亮,可也不蠢,不要妄自菲薄。"

  "我是不是很淺薄?"

  "問得出這話的人就不夠淺薄。你是不是很想淺薄?你去過延安,哪怕是趕時髦,那也很遠。你走得比你關起門來愛國的爸爸要遠。你見過人能怎麼窮,那是災難。你知道到處在打仗,那是死亡。你強過這裡的很多聰明人,你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你最後不想再看了,你想學你爸爸,關了門,在這裡保養你的皮膚,忘掉見過的苦難……你做不到。"

  鏡子、口紅、香水……簡靈琳把能從包裡掏到的所有東西砸向零:"別做出那副你幫我想了很多的樣子!別做出那副能被雞啄死的鬼樣子!我能打痛你?沒人能讓你痛!你懦弱,你老實,全是裝的!你比誰都虛偽!你跟他們一樣,都是咬人的!"她是在歇斯底里大發作,女人在這樣發作後照例是要伏桌大哭,簡靈琳不能免俗,況且眼前就有一張合適的桌子。

  零愣著,他能想到的比簡靈琳喊出來的更多,他有點茫然,然後開始安撫,對付這種能揭開他表皮的衝動,最好就是當沒發生過。

  "好啦好啦,被人咬啦?被葉爾孤白咬啦?虧了多少?"

  "全虧啦!不是錢,根本不是為錢……"

  "我知道,你根本看不上他,所以就更生氣。"

  "都騙我。連你這樣的土包子都騙我。"

  "乖啦乖啦。你自己都騙自己,這不是逗著人家騙你嗎?"

  哭聲更大,零也就此發現個真理,千萬別嘗試和一個大哭的女人講道理:"噯噯。記得咱們在延安排《羅密歐與朱麗葉》嗎?"

  "滾!"

  怒能止哀,哭聲倒是少了少許。

  零使盡了渾身解數,不光是為了哄簡靈琳高興,也是為了保護自己。他賊頭賊腦地問:"我是繼續聽下去呢?還是現在就對她說話?"

  哭聲裡夾進了一聲立止的笑聲,零繼續扮著他笑裡藏刀的溫柔:"邊排我就在邊想,這戲要真能被你折騰到在延安上演了,群眾一定這樣喊——打倒萬惡的蒙太古!打倒罪惡的凱普萊特!紅軍戰士就一定會這樣喊——朱麗葉,站起來,一起奔向新生活!你那會倒是躺了,不過估計最後還得老實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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