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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沒辦法,兩個人只好從江邊折回來。麻子臉中士沮喪地說:「咱們先找個地方躲一躲,找機會再過江……」

  蕭劍揚無奈地點點頭。

  麻子臉中士就著微明的天光,打量了一下地形,辨別了一下方向,便領著蕭劍揚朝東北方向走去。

  他們來到一處僻靜的荒郊,這裡有一座略顯破敗的寺廟。廟很小,總共只有三間屋子,卻有一個很大的園子。園子裡種滿了石榴樹。

  兩人沒走正門,而是翻牆進了園子。麻子臉中士低聲告訴蕭劍揚,這廟叫「永清寺」,自己的一個叔伯兄弟在廟裡出家。他讓蕭劍揚在園子裡先貓著,自己悄悄朝寺廟的正殿走去。

  蕭劍揚從肩上摘下中正式步槍,倚著一棵石榴樹坐下來。疲倦立刻把他整個人包裹了起來。他覺得渾身發冷,直哆嗦,嗓子眼兒幹疼幹疼的。

  過了一會,麻子臉中士回來了,後面跟著位中年僧人,手裡拎了個小籃子。

  僧人沖著蕭劍揚一合十,輕輕念了句佛號。然後他把兩位軍人帶到園子裡一個隱蔽的地洞前,囑咐兩人在裡面藏好。

  他走的時候把小籃子留下了,裡面是幾個饅頭和一壺涼水。

  蕭劍揚和麻子臉中士在地洞裡躲了一個白天。蕭劍揚覺得自己身子越來越虛弱。

  到了晚上,兩人準備動身去江邊尋找過江的機會。剛一鑽出地洞,蕭劍揚腦袋一暈,雙腿一軟,摔倒在園子裡。

  麻子臉中士一摸蕭劍揚的臉——熱得燙手。他趕緊把蕭劍揚拖進地洞裡,然後跑到廟裡找來自己的叔伯兄弟。

  中年僧人進到地洞,看了看蕭劍揚的氣色,又搭了搭他的脈,說他這是因為勞累過度,寒氣侵體,又加上外感風邪,所以病倒了。

  蕭劍揚這一病就是三個晝夜,第四日才漸漸好起來。

  第五天晚上,他說什麼也不願意耽誤了。他和麻子臉中士辭別了廟裡的和尚,去江邊尋找過江的法子。

  走了不久,月光下的長江江面出現在了遠方。這裡是一個江灣,水流比較平緩。

  夜空中,月亮又隱到雲朵裡去了。

  兩個人走向江邊。蕭劍揚突然覺著,腳下的地面,怎麼軟乎乎的?

  身旁的麻子臉中士突然驚恐地哼了一聲,然後迅速朝後面逃去。

  蕭劍揚困惑地看著他。一分心,他被腳下的什麼東西絆倒了。

  他費力地爬起來。這時,月亮從雲中又探出了腦袋。借著朦朧的月光,蕭劍揚認出來,絆倒他的,是一條死人的大腿。

  他再仔細分辨一下,發現自己腳下所走的,是一層特殊的地面,一層由屍體堆積成的「地面」。

  打過那麼多仗,對於屍體,蕭劍揚早已不陌生了。但在這樣寂靜的夜晚,猛地發現自己身處在如此之多的屍體中,蕭劍揚還是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等回過神來,兩個人就著月光查看了一下,發現這些屍體大多是穿著平民服裝的老百姓,也有不少穿著軍裝的中國軍人。

  軍人的屍體,無一例外地被繩子綁著。細長的繩子綁著每一個人的胳膊,然後系住下一個人的胳膊。

  顯然,這些人是當了俘虜之後,又被日本人殺掉的。

  月光下,層層疊疊的屍體向遠處鋪展開去,像是一片死亡的沼澤。

  顯然,前幾日,日本人在這離著不遠的地方,在上游的江岸邊,殺了大批中國人。死人的屍體,順江而下,在這個平緩的江灣彙聚到了一起。

  兩個人在黑暗中呆立了一會,麻子臉中士顫聲說道:

  「咱……咱們換個地……地方渡江……」

  五

  兩個人繼續朝北走去。

  突然,遠處的江邊,出現了一大片白色的燈柱。麻子臉中士睜大眼睛瞧了瞧,低低地說道:

  「咱們的隊伍要麼給打散了,要麼撤過長江去了,不可能在江這邊還有這麼多探照燈……」

  蕭劍揚贊同地點點頭。他明白,那只可能是日本人的探照燈。這麼多探照燈聚在一塊兒,說明那裡有日本人的大部隊。

  由於出現這個敵情,麻子臉中士帶著蕭劍揚離開江邊,朝一座小山爬去。他輕聲告訴蕭劍揚,這山叫「幕府山」,順著山道走,可以避免跟前面江邊的鬼子遭遇。

  他們在崎嶇的山道上跌跌撞撞地走了一程。江邊日本人探照燈的光柱子,在他們行進線路的左側,越來越清晰。而且蕭劍揚逐漸分辨出來,從探照燈的方向,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好像有一大股擁擠的人潮,在沿著江邊移動。寒夜中,江風吹送來一陣陣隱約的哭喊聲、叫駡聲。

  這時,兩個人已經爬到一個小山包的頂部。他們停下來,伏下身子,朝山頂的北側邊緣匍匐過去,然後透過岩石的縫隙,朝長江的方向一望——

  從他們身子下面的幕府山山腳,直到長江岸邊,是一條狹長的峽地。此刻的峽地,被日本人的探照燈燈光照得一片通明。慘白的燈光下,是一大群黑壓壓的人流,在緩緩地移動。由於離得比較遠,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人。

  麻子臉中士舉起胸前的望遠鏡,觀察了一會,低聲地罵道:「小鬼子,在押著咱們的人!」

  蕭劍揚一把從他手裡抓過望遠鏡。通過望遠鏡的鏡筒,他瞧見,那黑壓壓的人流,是由被綁著的中國人組成的。這些中國人,被反綁著雙手,然後一排一排地被捆在一起。借著日本人的探照燈光,可以看見他們身上的衣服——有的穿著灰藍色的軍服,沒戴帽子,看得出來,這是被俘的中國軍人。另外更多的,穿著各式各樣的便裝,明顯是普通的平頭百姓。

  蕭劍揚粗粗地估算了一下,吃了一驚——這股巨大的人潮,至少也有上萬人。

  在被綁著的中國人的外面,是端著刺刀的日本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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