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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空戰在一片寒冷的半空中持續著,基本是一架咬著另一架的尾巴。

  幾個圈子兜下來,局面明晰了——三架飛機先後栽了下來,剩下一個有兩層翅膀的影子,孤單地飄在空中。

  大夥兒都提了口氣,搞不清誰勝誰負。

  最後那架飛機在空中俯下機頭,在305團陣地上空盤旋了一圈。

  離得近了,蕭劍揚和弟兄們看清了:

  草綠色的機翼下,塗的是青天白日的機徽。

  一片遏止不住的歡叫聲,頓時從陣地上升騰而起。弟兄們一邊跳著,一邊把手邊能拿得到東西都往空中扔去:鋼盔、步槍、水壺、步兵鏟、子彈帶……

  有的弟兄撕開了衣襟,用兩手瘋狂地拍打著胸口,胡亂地喊叫著。

  飛機又低飛了半圈,左機翼擺動了幾下,像是在向步兵弟兄們致意。

  然後,它向西北方的天空飛去。

  一個頭部負傷的弟兄,一把扯下了頭上的繃帶,然後高高揚起,不停地揮舞。

  滿是血跡的繃帶,像條殘破的旗幟,在飛機滑過的天幕下無聲地飄揚著,直到飛機的影子徹底消失。

  從這天過後,在南京的天空,蕭劍揚再也沒有看見過自己人的飛機。

  這會兒,蕭劍揚收住了回憶,沖兩邊揮了揮手:

  「趕緊注意隱蔽吧,小鬼子的鐵疙瘩馬上就要砸過來了。」

  果然沒過多久,日本人的炮彈就落在了二連的陣地上。

  蕭劍揚抱著步槍,縮在掩體裡,心裡挺靜。對他來講,對於日本人的炮彈已經很適應了。

  炮擊過後,他探出一點頭,瞅了瞅小蘇北的掩體。那裡沒啥動靜。

  蕭劍揚怕他出事,順著塹壕爬過去一瞧,這小子正兩手抱著頭,還在那兒哆嗦呢。

  蕭劍揚樂了——「老兵怕機槍,新兵怕炮彈」,這話可真對。

  他想起來在淞滬戰場的羅店外圍自己第一次領教炮擊的情形,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那時候自己身邊戰壕裡的弟兄,沒幾個活到現在。

  「趕緊起來抄傢伙,鬼子要上來了!」他推了小蘇北一把,然後又爬回到自己的掩體裡。

  仗打到下午,要命的問題來了——彈藥不足。

  自從淞滬會戰以來,在彈藥供應方面,弟兄們基本沒鬧過饑荒。儘管飛機沒鬼子多,大炮沒鬼子凶,可輕兵器方面,中國人倒不大離。彈藥更是比較充足。

  糧錢多了,人就容易養成大手大腳的毛病。在彈藥方面也是一樣。

  弟兄們不太注意節省彈藥。

  不少二四式重機槍開起火來,像潑油一樣;輕機槍也不示弱,一有風吹草動就是幾個長點放打過去;步槍的彈夾用得飛快,五發一個,一個接一個。

  撤到南京附近,補充的新兵比較多。生蛋子們一聽槍響就亂,一見到鬼子的影子就慌,還離著老遠就開火,誰也不知道子彈打到哪兒去了。

  幾個回合下來,戰壕裡到處都是黃燦燦的子彈殼。在機槍掩體旁邊,黃銅的子彈殼就像秋天樹林裡的落葉,能埋住人的腳面。

  另一方面,南京外圍的戰鬥打響之後,團裡的彈藥一直沒得到過很好的補充。

  眼跟前,恰恰是快沒子彈了。

  二排長眼睛裡都是血絲,沙啞地罵著:

  「操!跟你們說了多少次了,要心疼子彈,要像心疼娘們兒一樣!

  經過一番仔細地點驗,全排每名戰士剩下不到四個彈夾、兩顆手榴彈。捷克造輕機槍只剩下五個彈匣。

  連裡僅剩的一挺二四式重機槍,也只剩了兩條子彈帶。

  人員方面,何進財這個排只剩下了19個人。

  他下令,每人除了留下兩個彈夾,其餘的集中到槍法好的幾個老兵手裡。

  蕭劍揚自然是少不了的。

  他把收集來的彈夾整整齊齊排在掩體的崖臺上。如今這掩體已經是七歪八斜了。

  然後,他把小蘇北叫到自己的掩體裡來,拍拍他的肩膀:

  「這槍在你手裡,也就是個糟蹋子彈的命。還是讓俺使吧。」

  小蘇北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後很好奇地問:「班長,你一個人怎麼能使兩支步槍呢?」

  蕭劍揚抓過他的步槍,淡淡地說:「待會兒就瞧見了。你也別閑著,仗打起來的時候,幫著俺壓子彈。」

  他把小蘇北的步槍拿在手中,仔細地撫摩了兩遍。

  愛槍的人對槍有種天然的親切感。蕭劍揚仔細檢查了一下這把槍的槍身、槍機、槍管、標尺,然後一推槍栓,頂上了一發子彈。

  一邊摸著,蕭劍揚一邊低聲地沖著步槍說:「一回生,二回熟。夥計,咱們這就算是認識了。」

  說完,他輕輕地把步槍伸出掩體,槍口指向陣地前的稻田。

  稻田裡是一片片收割後留下的稻茬,遠遠看去,整個田野像一張沒有刮乾淨鬍鬚的臉,皺皺巴巴的。

  不久前,蕭劍揚他們連剛剛打退日本人的一次進攻。那片稻田裡,躺著好些日本兵的屍首。屍體上的土黃色軍裝,跟田野的顏色混在一起。遠遠看去,像是在一張黃褐色的巨臉上,長了一顆顆痤瘡。

  在下午的陽光裡,田野中有兩個小亮點在緩緩地移動。那是兩個日本兵。他們趴在稻田裡,揚著上半身,以高姿匍匐的姿勢,拖著一個受傷的軍官,在往自己人那裡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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