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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一、以強攻弱,欺軟避硬。

  二、絕不戀戰,該撤就撤。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期內,51師的「襲擾隊」頻頻出擊。

  在實戰中,他們時而一支人馬單獨下手,時而幾支隊伍協同動作,能打則打,打不了撒腿就溜。

  幾仗下來,弟兄們的傷亡不大,戰果卻不俗,從不空手而歸,每次起碼帶回一挺歪把子機槍、幾支沾著血污的三八大蓋。

  下士蕭劍揚自然是「襲擾隊」中的一把好手。

  「襲擾隊」的屢屢得手,讓全師上下士氣大振,仗打得越發起勁兒。

  一來二去,國民革命軍陸軍第51師在淞滬戰場上打出了名氣。

  10月10日「雙十節」那天,上海灘鼎鼎大名的《申報》不但刊發了報道51師戰績的文章,而且配發了一張照片。

  照片的內容,是51師在多次戰鬥中從日軍那兒繳獲來的戰利品,高高低低的一大堆。

  作為帶兵的人,王耀武很會抓機會鼓舞部下的士氣。他當天就派副官帶了十來個兄弟,從北郊的施相公廟趕到市區,大批收購當日的報紙。

  國幣四分五厘一份兒的《申報》,一氣收購了萬余份兒,然後把這些還帶著油墨香的報紙帶回陣地,不管識字的還是不識字的,每名軍官、每個士兵人手一份兒——看不懂字可以瞧照片嘛。

  這一下子,全師上下的心都像被點著了一樣,參戰一個多月來的疲勞與傷痛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蕭劍揚是班裡為數不多的幾個識字的人之一,這要歸功於早年他爹供他念的那幾年書。

  在泥濕的戰壕裡,他捧著報紙,一字一句地讀給其他的弟兄們聽:

  「……我駐守該處之王師(即51師),自本月1日起至5日止,無日不與敵浴血混戰中。敵傷亡重大,我軍乘敵頓挫之餘,自5日晚起全線反攻,連夜予敵以奇襲,乘風雨黑暗之際,力求接近敵陣,以手榴彈、白刃突襲。敵迭遭重創,施相公廟、曹王廟前,敵屍遍地,除其拖回者外,尚遺屍數百具……

  有些字他也不認得,就跳過去了。

  吧嗒吧嗒嘴,他接著念:

  「……經我軍在敵屍身畔搜出的信物辨認,確證擊斃之敵方軍官,計有日軍臺灣第2聯隊第1大隊長田中金少佐、中隊長川口序市大尉、千田西男大尉、西原有田兩少尉、布袋工兵大尉等十余員……」

  旁邊有個弟兄遞過來一個水壺,蕭劍揚接住喝了一口,然後又往下念:

  「……敵損失在2000人上下。我軍繳獲日軍步槍284支、輕重機槍10餘挺、擲彈筒1門……」

  當大夥兒帶著滿足而驕傲的神情散去之後,蕭劍揚找到個抽煙的老兵,問他借了半包火柴,然後找了個僻靜的角落,默默地把這張報紙點著了。

  看著它靜靜地變為了一堆小小的紙灰,蕭劍揚低低地吐了口氣:

  這回連長能合上眼睛了嗎?

  起風了。紙灰在風中飄飄蕩蕩,四散而去,像是在追趕一些看不見的身影。

  仗打到11月初,戰場形勢卻突然大變。

  三

  11月11日那天,師裡下來命令:各部隊迅速撤離現有陣地,向西轉進。

  從堅守了幾十天的戰壕中往下撤,弟兄們一個個都心不甘情不願。然而讓他們想不到的是,這才是一連串窩囊事兒的開頭。

  上海往西的公路上,擠滿了各式各樣後撤的部隊。從頭上看看,有的頂著的鋼盔跟51師一樣,德國貨;有的頂著的東西,活像一口倒扣的圓鍋;還有的乾脆連鋼盔也沒有,身上背著個斗笠。

  蕭劍揚所在的部隊,建制還比較齊整,行軍的隊形也保持得像個樣子。

  可其他兄弟部隊的情形就一鍋粥了:

  當兵的找不到當官的,扛迫擊炮座鈑的找不到扛炮管兒的。

  這時的江南,已是深秋,大部分的隊伍已經換上了藍灰色的棉冬裝。上海以西的大路小路上,洶湧著滾滾藍灰色的人潮,望不到頭尾。

  直到退到蘇州的地界上,部隊才暫時歇了口氣。蕭劍揚和他的弟兄們,這會兒方才聽說了這次大撤退的緣由:

  據說是11月初的時候,小鬼子在上海南面一個叫作金山衛的地方摸上了岸,從背後包抄過來。

  在撤離上海的過程中,有兩樁事兒,讓蕭劍揚一想起來就胸口發痛。

  頭一樁,那天下午,蕭劍揚他們營撤到一座公路橋邊。橋面上翻倒著兩輛裝輜重的汽車,傾斜的車身把橋面堵了一大半,只剩下不到兩米寬的一條窄道。橋這邊,成千當兵的擠作一團,都急著想過橋。越擠越亂,有幾個藍灰色的身影被從橋上擠落到了冰涼的河水中。

  這時,走在隊伍中的二排長扯起嗓子喊了一通,叫大夥兒緊緊貼住,後面的拽住前面人腰間的牛皮武裝帶,一起往前擠。

  好不容易擠過了橋,可接下來的景象讓蕭劍揚一下子呆住了:

  橋那頭的公路兩旁,排滿了密密麻麻的擔架,像一片片曬乾了的魚皮,一直鋪展到很遠的地方。有些擔架甚至擺到了公路上,把路面擠壓成了一條歪歪扭扭的走道。

  擔架上躺滿了負傷的官兵。

  呻吟聲、哀號聲、叫駡聲,在深秋的冷風裡響成一片。

  蕭劍揚和弟兄們低下頭,儘量加快步伐。這一聲聲傷兵發出的叫喊,比鬼子炮彈的爆炸聲還讓他們揪心。

  突然間,蕭劍揚覺得自己的右腿被什麼拽住了。他側過頭,看見了一張滿是胡楂的臉,還有一隻通紅通紅的眼。

  這是個年紀不輕的傷兵,頭上纏滿了繃帶,左眼也被裹在裡面。繃帶上盡是黑紅的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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