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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石頭在一旁自言自語,他不同意醫生的說法:「長官他不脆弱,一點也不脆弱。」

  大春哼了一聲,對九兒和石頭說:「你們去吃點東西吧,我在這兒守著。」

  九兒默默搖頭,石頭拼命搖頭。

  返回駐地的錢國良被旅長叫到旅部彙報情況,他表情麻木聲音疲憊地說,龍紹欽生命垂危。段旅長表情異常痛苦地問,到底能不能活下來?錢國良這個久經沙場輕易不動感情的老兵竟然兩眼是淚,搖頭說,很難!

  段旅長疲憊不堪,再沒有力氣說什麼,頹然坐下。錢國良就那樣木木地站著,一動不動。參謀長文軒對龍紹欽的恨意也被他的不幸抵消,他揮揮手讓錢國良離開。

  屋裡只剩下兩個人,段旅長沒有表情,也不說話。文軒想得更實際更緊迫:「旅長,龍紹欽死訊一旦傳出,對全旅士氣將是極大打擊。我們必須主動做一些工作,不能讓鬼子企圖得逞。」

  段旅長木然地看著文軒,表情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他已經死了?我告訴你,他不會死,他不可能死!」文軒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旅長的臉,那張臉因焦急痛苦而扭曲著,他知道這個時候最好別再說話刺激他。

  九兒、大春、石頭圍在龍紹欽病床旁邊,他仍在昏迷中,三個人心情複雜地看著他。衛生員小梅過來量血壓和體溫:「醫生說他求生意志特不強,他好像不太想活下去。」

  石頭背過身,靠著手術床蹲下,暗自落淚。九兒嘴唇哆嗦:「不可能,他還這麼年輕,怎麼會不想活。」

  小梅搖頭離去。大春看著龍紹欽沒有血色的臉,握住他一隻手,像是自言自語:「你這種人就是典型的外強中乾,殺起別人心狠手辣,劊子手一個。可輪到你自己,簡直不堪一擊,動不動就不想活。當兵打仗能活下去,那可比死更難,你懂嗎?」

  石頭淚如雨下。九兒背過臉,不願意當眾流淚,但還是止不住眼淚湧出。龍紹欽一動不動,表情麻木。

  大春還在繼續,可是聲音哽咽:「你他娘的是軍人,中國軍人!是軍人就不能這麼脆弱!還以為你是條了不起的漢子,咋這樣窩囊。」

  見龍紹欽還是沒有動靜,大春再也忍不住:「你他娘的真的那麼想死,你就死去吧!」他放下龍紹欽的手,轉身匆匆離去,他害怕自己的眼淚也會當眾流下來。小梅端盆水進來:「你們倆也先出去吧,人多空氣不好,出去吧。」石頭一擰脖子說:「我不走,我要跟龍長官在一起!」九兒提高了聲音:「石頭,你是不是軍人?怎麼沒點紀律性啊,你該歸隊了!」

  石頭回頭看著九兒,嘴唇哆嗦著說:「我在段旅沒人待見我,只有長官拿我當人看。長官沒了,我回去還有啥意思?」

  九兒難過得說不出話。石頭默默端一盆水,拿塊紗布浸了水,擰乾了,撩起龍紹欽被角。「你要幹啥?」九兒不解地問。石頭脫下龍紹欽的襪子,用紗布擦龍紹欽的腳,聲音呆板地說:「當兵的腳可重要了,長官愛乾淨,每天都洗腳換襪子。」

  九兒再也忍不住,眼淚流了下來,她轉身走出房門,留下石頭。九兒剛出來,迎面二勇帶人走來問:「段旅的人走了嗎?」九兒說:「石頭還在病房裡。」二勇說:「得讓他走!團長說段旅的人不能留在這兒過夜!」

  二勇等人進病房架著石頭走出,石頭掙扎著號叫:「我不走,我不能走,長官離不開我。」二勇一邊拖著石頭一邊嘮叨:「兄弟,不是哥們兒心狠,軍命難違。龍長官你放心,我們會體面安葬。」

  石頭拼命掙扎,身子慢慢軟了要往下癱,二勇趕緊扶住,使個眼色,和戰友一起用勁,架起石頭往駐地外拖去。

  屋裡只剩九兒,她整理掀起的被子,看著龍紹欽蒼白的臉,在他身邊坐下。她手撩了一下龍紹欽的頭髮,盯著他喃喃地說:「他們都叫你劊子手,說你殺人不眨眼,對自己弟兄都不手軟,可我知道你不是。看你眼睛就知道,你心軟,你怕人說你心軟才裝得那麼狠。石頭那麼依賴你,當你是親哥哥,你怎麼可能心狠。唉,你像小孩兒一樣,碰不得說不得。」

  九兒緩慢抬手,手指似要碰觸龍紹欽的眼睛,但剛要接近,最終還是停下來。

  蘇雲曉手持匕首在自己手臂深處劃下深深的一道,鮮血流下,她無知無覺。文軒推門進來,只見蘇雲曉端坐床邊,一動不動,走近嚇一跳,見鮮血沿著臂膀淌下。文軒猛地沖上前,抱起妻子,手哆嗦著,按住她的傷口,大吼道:「你這是幹什麼啊?」

  文軒給妻子包紮完,蘇雲曉胳膊上纏著紗布,閉眼躺在床上。文軒背對她坐著,心裡難受,安慰說:「事情還沒搞清楚,別太難過。」蘇雲曉神情木然地說:「他死了。」見自己的女人為別的男人痛苦到這個地步,文軒心如刀絞,可是此時又不能發作。

  文軒將妻子攬到懷裡,蘇雲曉掙脫他,眼神瘋狂地說:「你為什麼要纏著我,為什麼不讓我去救他,你一直都盼他死,是不是!」

  「你胡說什麼!!」

  蘇雲曉崩潰,撲到文軒身上連推帶打,歇斯底里地喊:「你就盼著他死!」文軒雙手攥住妻子兩隻手,咬牙道:「你收斂一點,每天打仗每分鐘都在死人!你這個樣子會讓人誤會!」

  蘇雲曉淚眼蒙矓地看著丈夫:「有什麼可誤會的!他是我愛過的第一個男人,我一直都沒有忘記他。」

  文軒的手慢慢鬆開,表情麻木地說:「到現在你才說實話。」蘇雲曉悲痛地說:「反正他人都死了,實話假話還有什麼意義。」

  文軒看著蘇雲曉悲痛欲絕的樣子,既難過又感覺被欺騙的羞恥和憤怒:「他死了,你就不想活了,是嗎?」

  文軒說完這句話,猛地停住嘴,再呆下去,他會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他趕緊起身離去。文軒剛要邁步,蘇雲曉忽地起身,撲到文軒身上,淚如雨下:「別走,不要走。」

  蘇雲曉在文軒懷裡痛哭失聲。文軒緊抱著妻子,心情複雜,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下意識揉著妻子頭髮。過了半晌,蘇雲曉止住眼淚抬頭問:「你現在還懷疑他是日本間諜嗎?」

  文軒遲疑,然後說:「你不該說這種話,懷疑是我們的職業本能,不是針對某個人。」「你還是對他有偏見。」

  文軒沉默,他不否認。

  日軍聯隊部,大野拿著一張紙興奮地走進來:「芥川君,段旅那邊情報過來了,龍紹欽確已被你擊斃。除掉此人意義重大,不僅是消滅一個敵軍狙擊手,更重要在於對敵人的士氣是一個空前打擊。在此之前,龍紹欽槍法被神化,有他在,敵軍士兵打仗時勇氣倍增,現在聽說段旅那邊軍心渙散啊!芥川君此舉立下大功!」

  芥川眼裡有一絲得意,但臉部仍繃著:「龍紹欽雖死,但我部仍不能掉以輕心,敵方仍有數名值得我們重視的狙擊手,例如八路軍林團的洪大春和女八路九兒。」

  大野連連點頭:「是啊,此役那名神秘的狙擊手並沒有露面,是否可以確定是八路軍方面的人?」

  「有這種可能,無論如何,大野君不要輕敵為好。八路軍與中央軍雖素有隔閡,一旦我們進攻,他們便有聯手可能,所以,那兩名神槍手還是要儘快除掉。」

  「一切都拜託芥川君您了。」

  芥川的口氣在謙虛中帶著目空一切的自負:「大野君太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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