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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我也沒有。真的,還有人問過我,是不是想撈什麼政治資本。這個我倒是沒有想過,但是,一五八有吸引我的地方,她在我過去的生活中像一個故事一樣,我想到故事裡過故事一樣的生活,就來了。」戴天嬌說。

  「到你啦,王萍平。」夏冰說。

  「真沒想到大家今天都這麼真誠。我覺得在這樣真誠的人群中,謊言是很快就會被揭穿的。但是,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我是抱著到艱苦的地方去的念頭來到一五八的。遺憾的是這裡還沒有達到我所想像的艱苦。」王萍平說。

  「哇,那什麼是你想像的艱苦呢?」朱麗莎問。

  王萍平沉默了片刻,說:「每天都這樣,我是說宿舍裡每天都這樣,根本沒有電可用。不過,病房應該有電。還有,沒有這麼多樹,樹是我們栽出來的,面貌是我們改變的……」

  「這麼說,你整整晚生了叨年。」朱麗莎說。

  「別這樣說。」戴天嬌用手扯了一下她,說,「如果真能那樣,我倒覺得挺好的,當一個創業者,能像前輩那樣看到創業帶來的巨大變化,多好呵。」

  大家忽然感到仿佛聽到了一種廣播裡傳出的聲音,這個聲音一下子把人帶到了一種需要憧憬的環境中去了,因此,一下子沒有了聲音。而剛才那個甜美的聲音仿佛鋪設了一條想像的通道,於是,各人在各人的通道上走著。

  朱麗莎走到了開滿粉紅色花朵的林子裡,在那裡她看到了皇甫忠軍,那是一個沒有過去的皇甫,他對朱麗莎說,所有的一切我們一起開始。

  任歌走到了一座金色的殿堂裡,她被一個老人引領、老人長滿了花白的鬍子,對她說,姑娘,往前走吧,走吧。

  夏冰走到了一片蘋果園裡,樹上結滿了紅紅的蘋果,一大群孩子站在樹下,個個伸出像藕節一樣的胳膊,他們嘴裡都叫著:媽媽。

  王萍平走到了一座紅色的房子裡,她端坐在一張紅色的沙發上,在她的眼前有一些人在跳著紅綢舞,他們把手中的紅綢拋給她,然後發出歡呼的聲音。

  戴天嬌走到了一片花的海洋裡,在花海裡站立著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婦人,她說,我知道你會來的。跟著我,就這樣跟著我走吧。

  時間還在向前走著,燭光還在閃動著,年輕的心是需要憧憬的,憧憬使生命更具活力,使生命充滿希望。

  「沒有電的夜晚真是太好了。」夏冰喃喃道。

  「它使我們感到溫馨。」

  「幸福。」

  「美好。」

  「還有希望。」

  「我們結成姊妹吧。」

  「我們本來就是姊妹。」

  於是,她們很認真地核實了出生日期,按照年齡的大小,分出了大姐、小妹。

  然後,她們很莊嚴地把手放到了一起,緊緊握住。

  26

  雪終於停住了,太陽又放肆無比,先是三下五除二把積雪融化了,接著就直辣辣地照著大地,沒有多久,白天的時候,幾乎不用穿很厚的衣服了。這就是高原的氣候,多變。

  在最冷的時候,姑娘們最盼望的是趕快發軍大衣,按照規定,提幹以後,每人能領到一件的卡布料的軍大衣。可是由於一五八的特殊性,包括大雪的影響,到了該發冬裝的時候,她們還是沒有得到她們想穿的軍大衣。

  雪化了,似乎一切障礙也隨之消失了,在一個太陽當空照的下午,她們被軍需科通知到軍需庫房去領大衣。

  報上自己合適的號,每人頂著太陽抱回了一件大衣,鋪到床上,新嶄嶄的,還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樟腦味,真好聞。然後穿到身上試試,別提有多美了。單說大衣的腰身,就是所有軍裝中最漂亮的,試樣是卡腰的,下擺像裙據,後腰上綴著兩顆金黃色的扣子,前面氣派地綴著雙排扣,也是金黃色。穿在身上,就好像是蘇聯衛國戰爭時期那些漂亮的女兵,姑娘們互相充當著穿衣鏡,前面看看,後面看看,直到把自己折騰得滿頭大汗,才戀戀不捨地脫下大衣。

  「嗨,可惜沒有機會穿。」有人說。

  這時,姑娘們竟無比懷念起下雪的日子,要是那時就已經發了大衣該多好呵,穿上它,在雪地裡照張相,真像蘇聯女兵,又帥氣,又漂亮。

  「是呵,天還會再冷嗎?」又有人說。

  她們渴望能使自己變一變,似乎每天一樣的冬裝,已經不能讓她們感到自己的美了,而愛美是每個年輕姑娘所共有的追求。

  「這叫什麼冬天?」朱麗莎沖著天說。

  這時,她們像一截綠色的牆壁一樣橫在醫院外面的那一條大路上,一天裡的黃昏時分,天就像燒起了火一樣,紅紅的染了一片,她們的頭髮都好像變成了金色的,就互相看看,說真好看。

  這時,大路上已經沒有汽車了,似乎這裡就是路的盡頭,汽車都知道必須在黃昏前走到,否則,就沒有宿營的地方了。這是一條土路,天氣好的時候,就好像一條長長的舊白布帶子一樣,似乎是隨意從山裡往外甩出來的,到了天下雨的時候,路就變成了紅色,泥濘難行,倒可以把它當一幅畫來欣賞。

  這一天是好天,是最適合散步的時間,女兵們的腳步有了少有的悠閒,她們都在盡力走出一種更女人味的步伐,因此,看上去她們的腰都有一些輕輕的擺動,修長的腿也繃得直直的,大腿帶動小腿邁出去,然後大腿帶動小腿收回來。

  這時倒感到是天在看她們,天上擠了很多可愛的動物和一些天上的人,他們爭先恐後地看這幾個女兵,先是一匹奔跑的馬停了下來,立刻就被一隻巨大的綿羊推開了,綿羊的眼睛充滿了溫柔,還沒有看夠,就被一個戴著棉帽的孩子領走了,上來了一個細腰的女人,好像說了一句什麼話,就來了一隻長毛的獅子,獅子沒有吃女人,爪子裡還捧著一個大繡球,這時嘎嘎嘎走來了一隻鴨子,有馬那麼大的鴨子,還沒有站穩就沒有了……

  路的盡頭是山,山的那邊就是外面的世界,一個不同於一五八的世界,姑娘們都知道,自從上次點著蠟燭說了那些話以後,她們很少再談外面,有一些同學的來信會告訴她們,她們就只是看,不再說了。

  如果朝著山的方向走,那麼就是在路的右手邊有一條河,就是那條倒淌河,據說,這一條河是一條南北河,而這一段竟是這條河的一個彎道,一彎就育成了由西向東的倒淌河,過了這一段的彎,又走成直的了。由此當地的老鄉有一個傳說,聽起來也沒有什麼新意,無非還是天上的仙女看上了地上的農哥,然後演繹出一個讓人為他們遺憾的愛情故事。因此,這一帶的老百姓唱的著名的花燈調就是這一段。

  路的左手邊是醫院的圍牆,緊挨著圍牆的就是連綿不盡的大山,這裡的山終年鬱鬱蔥蔥,就是這時也是深綠色的。

  如果調轉身子向後走,那麼就是河在左邊,山在右邊。走過醫院的大門,就要下一個大坡,在坡上有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子,下了坡就到了一個十字路口,這是這一帶村莊的繁華地段,每天的這個時候,村裡的許多人都聚在這裡,在說著他們感興趣的話題,看到整整齊齊走過來一排女兵,他們的談話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獻給了她們,她們像走過舞臺一樣,走過了老鄉們的目光。

  通常情況下,走到一座橋上時,就該往回走了,因為過了橋就是通往縣城的公路,一直沿山腳跑,那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姑娘們總是向那看不見的盡頭,投以一種含量很複雜的目光,然後轉身往回走。進一次縣城對於姑娘們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現在她們能說出她們進縣城的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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