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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黎明的邊陲並不寂靜,風霍霍,鳥啾啾,水泥淚歡叫著流。太陽像一個剛出殼的雛鴨,晃動著它那毛絨絨的腦袋,躲躲閃閃地出來了。山腳下的那些房子、綠樹全都戴上了一個金黃色的帽子,在戴天嬌的眼前亮成一片。

  站在山頂上的戴天嬌,突然感到太陽就好像是從爸爸的腳下升起來似的,這時爸爸走在她的前面,正迎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走去,那一縷縷金色的陽光就從爸爸的腳下一點一點往上爬,最後爬到了爸爸的頭上。爸爸幾根飄飛著的頭髮就好像一些被火燒紅了的細鐵絲,有一種透明的感覺。

  爸爸在墓地前的一塊空地上站了下來,他的身後是一排排整齊的墓碑,這時灰白色的墓碑都已經染上了一層金紅色,像一些在火光下列隊的士兵。爸爸把身子擔了過來,從這個地方能看到山腳下陸軍一五八醫院的全景,醫院剛剛蘇醒,有人影在走動。戴天嬌小跑了幾步來到了爸爸的身邊,她把胳膊伸進了爸爸的臂彎裡,依偎在爸爸身上。儘管爸爸老了,可是爸爸的身體依然是魁梧的,戴天嬌想,年輕時候的爸爸不但能讓敵人渾身發抖,也能讓漂亮的女人渾身發抖。

  爸爸用另一隻手摸了摸戴天嬌從他臂彎裡伸出來的手,戴天嬌頓時一顫,一種異樣的感覺瞬時竄到心上。說真話,在戴天嬌一生中,爸爸是她認識的最早的一個男人,也是她最佩服,最熱愛、最崇拜的男人。中年時的爸爸儀錶堂堂、威風凜凜,行如風,坐如鐘,渾身溢著一種令女人心顫的陽剛之氣,她戴天嬌十三歲以後的春夢裡,夢境中摟她親她搓揉她的竟然都仿佛是爸爸一樣的體魄,這不得不令戴天嬌第二天看到爸爸時臉上發燒……直到後來她進了陸軍護校,才在課堂上明白,這叫少女的「戀父情結」,「戀父情結」是正常的,但長期堅持就不正常了。因此她趕快終止了這種情愫,卻在學員中留意尋覓那像爸爸一樣的古銅色的前胸。

  當她在學校的大浴室中,看著溫熱的水流從她那烏黑可鑒的短髮中瀉下,輕輕淌過那對突兀、挺拔的奇峰時,她不禁在心裡自豪地想,自己這對驕傲的寶貝,必須停靠在天下最堅強有力的胸膛上,而只有這種胸膛的擠壓和磨擦,這對奇峰才可能噴發出像岩漿般熾熱的情的潮峰……

  爸爸回頭看了看依偎著他的女兒,女兒是美麗的。而且美得讓人驕傲。晨陽沐浴著父女倆。爸爸想,我像個歷史見證者般的雕塑,而女兒,則是豔陽下的一朵鮮荷了。爸爸不驚咽歎著說:「快四十年了。」說著便挺了挺胸板,「那時這裡什麼都沒有,一片亂草,坑坑窪窪的哩,我就看中了這塊地方,我說,就定在這兒吧!這裡有山可依,前面有一條河,要真是打起來,張馳游韌有餘,傷員在這裡能活下去啊。」

  戴天嬌就只是聽著爸爸說著,她眼前出現的是那幢引一五八人為自豪的飛機式住院大樓,從這個角度看,除了機尾和右側機翼的部分看不全外,那個「飛機」的形狀是能有個大概了。在大樓的周圍各種各樣的綠色植被密密麻麻的,簡直就是一片綠色的海洋。戴天嬌想,轉眼間自己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四年了。這時集中在她眼眶裡的這所陸軍醫院,忽然像電影膠片一樣運轉在她的腦子裡,一幕又一幕、那個曾經充滿稚氣的女孩,如今長大了。戴天嬌忽然覺得鼻子發酸,她急忙把臉埋在了爸爸的胳膊上。

  爸爸說:「我看現在建設得不錯,很有一個現代化醫院的樣子嘛。」

  戴天嬌壓住了那即將溢出的淚水,嬌嗔地說:「反正你已經下臺了,這裡已經不是你的管區了。」

  爸爸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在山頭上像一團密度很大的風,好像能看著它飄蕩到山谷裡,爸爸說:「我還能指揮我的女兒嘛。」

  戴天嬌說:「那不一定,要看指揮得正不正確。」

  爸爸又哈哈大笑起來,「好啊,已經會反老子了。」

  兩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到了墓地的中央,一些墓碑就像光芒一樣撒在他們的周圍。忽然,兩個人都停下了腳步,在他們的面前立著的墓碑那麼與眾不同,原來那是一塊無字碑,那塊灰白色的石質墓碑光滑於淨,碑上方的兩個角因為長年的風吹日曬已經不是那麼尖銳了,甚至變得圓潤。

  沉默了片刻,戴天嬌輕輕地說:「爸爸,我什麼都知道了。我沒有想到在我出生前發生了這樣多的事……」

  爸爸似乎是被天嬌喚醒了一樣,他抬起了頭,四處看了看,說:「爸爸想告訴你,爸爸非常非常愛你,你是爸爸最重要的……」

  沒等爸爸說完,戴天嬌猛地撲進了爸爸的懷裡,嗚咽起來,她聳動著身子,仿佛一個受了極大委屈的小女孩,爸爸用胳膊緊緊摟住了她,「傻孩子,你當初選擇了一五八,僅僅就是想知道什麼嗎?」

  戴天嬌用哭泣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道:「現在不是了……我不後悔……我真的不後悔……」

  爸爸仰起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是的,不要後侮,我們可以為我們的行為懺悔,但決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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