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機槍響了 | 上頁 下頁


  那人不吭聲,也不動彈。

  他把手放到那人的鼻子上一試,根本不出氣,不知什麼時候死了。他心裡說,可能還是我的事,我身上這股死人味把活人都熏死了。

  他怕有人找他的麻煩,趕快離開,到江邊洗洗臉上來,沿著火車道走過幾裡路的鐵橋,進了南昌北門,看街上關門的多,開門做生意的少。他在街上轉,問五十一師的人都到哪兒去了?大多數人見了他遠遠就避開走,避不開的對他的問題沒法回答,一隻手捂著鼻子,一隻手搖著,說不知道,其中有一個略微知道內情的說,五十一師的人都在張古山死完了,一個也沒活下來。

  韓文德不信,依然找人打聽。

  中午時,鬼子的飛機又來投彈掃射,從飛機上打了一陣機槍,扔了幾個炸彈,然後飛走了。韓文德出南門,到火車站,才看見了一個五十一師的兵。這個兵是另一個團部的傳令兵,打過交道,彼此都很熟。

  韓文德像見到親人一樣問:"咱們五十一師的隊伍在啥地方住?"

  那個傳令兵說:"在豐城,我們團長把太太丟了,我來給團長找太太,太太沒找見,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你身上有錢沒有,給我幾毛,我去買點吃的。"

  韓文德便掏出兩角錢給他。

  那傳令兵說:"你在這兒等著我,我去去就來,一會兒咱們一塊上火車。"

  那傳令兵走了後,韓文德見車站上停著一列火車,心說,先上去看看,不知道有座位沒有。

  他走到火車跟前,見一個車皮空著,剛上去,誰知從車上過來兩個憲兵,罵道:"他媽的,誰叫你上車!"沒等他回答,那憲兵便把他一搡,用腳把他踢得從車上滾下去,頭也撞破了。韓文德很生氣,心說,老子在前方賣命,你們在後方還欺負老子。想把槍拔出來把兩個憲兵打死,但看見車站上憲兵很多,就沒敢拔。

  正在這時,那個傳令兵從遠處跑過來,急著喊他:"小鬼,小鬼,快上火車。"韓文德也向那傳令兵迎上去,到跟前說:"他們不讓上。"

  傳令兵說:"咱不上車廂,上火車頭。快跑,火車拉笛了。"

  韓文德跟傳令兵跑到火車頭跟前,傳令兵先扶他上去坐在鐵板上,他隨後也上來,就在這時候火車開動了,傳令兵讓他用綁腿帶子一頭拴在氣管上,一頭拴在自己腰上,小心掉下去。

  剛出站不久,開火車的司機就發現了他們,罵他們:"下去,下去,他媽的,誰讓你們上的火車頭。"

  韓文德不吭聲,團部傳令兵也不吭聲。

  那司機又喊,連喊了幾次,就把那個傳令兵惹火了,他掏出短槍,指著那開車的說:"我們為國家打日本鬼子,從黃河岸打到江南,死的死,傷的傷,就拿這位同志來說,身上帶著傷,為了找部隊,跑了上千里路,憲兵不同情他,還把他從車上踢下來。他小小年紀離開家鄉和父母,連命都不要啦,難道連坐火車頭的權利都沒啦。你是中國人嗎?"

  這下,那開火車的再也不言語了。

  韓文德拉了那傳令兵一把,說:"算了吧,快坐下,小心掉下去了。"

  傳令兵坐了下來,氣還沒消,嘴裡還不住地說:"我們當兵的人,到處被人瞧不起,打仗到底為了誰?"

  韓文德說:"為國家,為老百姓,不當亡國奴。"

  傳令兵不吭聲了。

  這個傳令兵比韓文德大好幾歲,很有經驗,韓文德覺得他像大哥哥一樣。火車開得很快,又是晚上,兩個人坐在車頭外,風呼呼的,冷得沁骨,他們緊靠著背,這才強些。過一會兒,團部傳令兵怕韓文德打瞌睡掉下去,又回過身來抱住韓文德,韓文德幾天幾夜沒睡覺,身上暖和,就睡著了,夢裡好像回到媽媽懷中。

  第二天早上,火車響長笛慢了下來,豐城到了。剛從前線回來的韓文德在火車上看,見豐城真正是太平天下,人們都在歡歡笑笑、不慌不忙地走動,田裡到處都是人在忙活。

  傳令兵把捆韓文德的帶子解了,韓文德腿麻站不起來,傳令兵就把他抱下來,讓他坐在站台上,說:"你們團在城南,我們團在鐵路北,我要去找部隊。你腿麻了,慢慢地起來,扒住欄杆遛遛就中了。"說著一擺手走了。

  韓文德坐了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就扶著鐵欄杆站起來,活動活動麻木的腿,便向城內走去。

  進城後轉了一會兒,東逛逛西看看,街上的人見了他都捂著鼻子,那些太太小姐們更有趣,有的用手絹捂著鼻子,有的還嚇得尖叫一聲,好像白日見鬼一般。韓文德就故意挺著胸,大模大樣地在人堆裡鑽,沒一個人敢不給他讓路,被他蹭一下那可不得了。

  走累了,剛坐在一家店門旁的石臺階上想歇會兒,一個老闆模樣的人出來了,手裡拿個水煙袋剛點著吸了一口,忽然聞見一股子臭氣,心說,是不是誰給他的水煙袋裡灌屎尿了。聞聞又不是,溜了一眼,就看見了韓文德,把鼻子一捂,問韓文德:"你是啥人這樣臭?快走開。"

  韓文德抬頭看看他,又低下頭。老闆連喊幾聲,見韓文德沒動,以為是從外地剛來的精神病人,有點生氣地說:"你再不走我叫夥計打斷你的腿。"

  韓文德聽說打斷腿,心說這些有錢人就是橫,動不動就想打斷誰的腿,你打打試試,翻翻白眼珠看看掌櫃的,又低下了頭。

  掌櫃的心說,這個人還是四季豆不進油鹽,就進鋪面叫了兩個夥計出來。

  兩個夥計正想對韓文德動手,卻見低著頭的韓文德手裡拿了一把德國二十響對著地上比畫,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心說兵荒馬亂的,一個精神病人身上都有槍?見韓文德把槍舉起來,嚇得轉身就跑,韓文德笑了,油膩的黑臉上露出雪白的牙齒,心說,我槍的保險還沒打開,就把你們嚇跑了。

  忽然聽見街上傳來一陣"嘚嘚嘚嘚"的馬蹄聲,只見三匹馬從南向北來到跟前,正是張靈甫團長帶著隨從,穿著嶄新的軍官服,威風凜凜,忙站起來敬禮。

  張靈甫見有人攔他的馬頭敬禮,仔細一看,驚喜地問:"你不是三營的小鬼韓文德嗎,怎麼坐在這裡?"

  韓文德回答說:"我是才從前方下來,找隊伍的。"

  張靈甫跳下馬來,拍著韓文德的肩膀說:"你看你成了啥樣子。"

  韓文德又從腰裡拔出一把短槍給張靈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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