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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看到他,排長有點想哭的樣子:"想不到,你終於活著回來了!"

  向前進咬著牙,斬釘截鐵地回答:"回來了!再不回來,就太不像話了。錯過了好多次戰鬥,我沒有出力,都怪自己不好,沒什麼用。"

  排長終於掉下了一滴眼淚:"別那麼說,回來了就好了。有的人,已經走了,永遠回不來了。連裡現在各個排打得都很慘的,一直沒有回去休整,人手很緊缺了。

  這次排裡的傷亡,都怪我自己這個排長沒當好。"

  向前進搖了搖頭,緩緩地說:"別那麼說,排長,同志們跟著你,沒有怨言。就算死,也是光榮的!一、二班的陣地前面都擺滿了敵人的屍體,陣亡的人,值得了,沒有虧本!如果要怪,就怪我沒有早點回來,多個幫手。我那次要是跟著殺回來了,無論如何也可以幫忙多幹掉幾個。這次一回來,就聽到排裡犧牲了那麼多,我真的很難過。排長,實在是應該怪我才對!"

  排長打斷了他的話:"別那麼說,只要能大難不死,回來了就好。我們這一個月來,確實是頂住了敵軍無數次瘋狂的進攻,打得很慘烈!連裡傷亡也都很慘重,我也不想多說了。還好,連隊現在要回去休整了,等命令就回去。我只是想不到你還會趕來這裡!這幾天那邊敵軍大約也都在休整備戰,估計不久又有大動作,可能在臨走之前,我們還得要大打出手一次。你來了,我們又可以多一個人手。

  現在我只想大家都能活著回去,我帶著你們來,就要把你們都帶回去!可惜我辦不到了,現在全連就你的班建制是全員,你要保證到時候帶著他們一個都不少地回去休整!"向前進點點頭:"是!排長!"說完他轉身從排指裡走了出來。

  從排長那裡的坑道走出來後,想起那些犧牲了的人和排長無奈的叮囑,向前進心裡十分沉重。仗打到這個時候,連裡犧牲可說是慘重的。

  是時候該換防回去休整了。

  但還面臨著一場大仗!

  古來征戰幾人回,這即將來臨的一場大戰,所有倖存下來的兵們能活下去的又有幾人?他班裡的人又會剩下多少?他不知道。

  此時他的手裡提著槍,臉上不知道何時弄了些黑灰泥,弄得左邊嘴唇上像是一撇鬍子,看上去那張還算英俊的臉龐有點走樣,帶著滑稽。他的整個人看上去不是那種特別健壯結實的類型,但絕對是個善於長途奔襲的士兵樣子,天生一副當兵的身板,挺直的腰身,軒昂的正氣,充滿著朝氣蓬勃的旺盛活力。

  應該說,他天生就是一個戰士。現在上級賦予他一點小小的職務,讓他擔負起十多個人的作戰指揮,他覺得作為戰士的勇敢之餘,更多了一份責任要負起。

  排長說得沒錯,要把班裡的這十幾個人全都帶回去。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自己班裡的同志再也不能跟著犧牲下去了。每一個戰士的身後,都有一個家庭,都有家庭的親友在牽掛著。

  "你要保證到時候帶著他們一個都不少地回去休整!"這是剛才排長的叮囑,也是他作為一班之長該做到的。但他不能保證,在戰場上他自己的生命他都不能保證,他能對別的人保證什麼呢?子彈絕不會像那個院長的祝福一樣,看見他繞著彎兒走的。說不定突然一顆冷槍子彈射來,下一秒就要了他的命也未可知。他只能盡力去做到最好,減低傷亡。那麼一個很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多殺幾個敵人!只有消滅敵人,才能保存自己人。他認的就是這個理!

  他在戰壕裡慢慢地走著,戰壕的兩邊沿已經看不到草了,全都燒焦了。泥土被炸彈翻了一層又一層,一遍又一遍,土都燒焦了,草又何能倖免?

  彈片四處散落著,泥土裡一抓一大把。他蹲下去,抓了一把後,扔掉了,又站了起來。這就是他離開一個月後,不,是自連隊參戰以來,他們排在這個陣地上的戰士們所承受的。當他一個月後與倖存者再相見時,沒有人說一句別的什麼叫苦不迭的話,有的只是很平常的那種激動。他默默地在心裡念叨著自己班裡的戰士的名字:"葛嘯鳴、熊國慶、黎國柱、黎國石、武安邦、馬小寶、田亮、王宗寶、王家衛、張力生……"

  這些人天生一種罕見的樂觀主義,吃苦耐勞,作戰勇敢,視死如歸,難得啊!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同生共死,緊緊在一處了!

  此刻戰士們都在前沿戰壕裡,各做各的一份兒事情,很安靜,偶爾前面交叉口的加大防空洞裡的幾個人在打牌,發出點催促的聲音。一定是某個同志速度慢了,別的人等得心焦。

  他轉過一個彎,太陽直射在身上,他的裡邊還穿著件襯衣,這很不合時宜了。

  這個季節,中午的時候赤膊都還嫌熱,他本不該穿著兩件衣服了。現在早上的陽光已經照射到了陣地很久,熱氣在慢慢地增加,更主要的是心理感覺到憋悶,他於是脫了外衣,披在肩上,只穿著件雪白的襯衣。脫下外衣的那一刹那起來一陣風,他竟覺得分外清爽,聞不到腐屍的惡臭味道了。古人所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是有點道理的。

  抬頭看過去,天很藍,大團的白雲低伏在南方的北境內山上,極目盡頭林間的朝霧已經散盡了。

  此時有一團白霧則從前面戰壕岔道口處升起來,擋住了他的視線。那是戰士們中幾個"聚眾賭博"的在加大觀察洞裡抽煙飄升起來的煙霧,他苦笑了一下,苦笑他們的苦中作樂。

  他挽起了衣袖,沿著戰壕七彎八拐,從那幾個以煙為賭資的戰士旁邊走過,到了右邊前沿陣地。路過他們身旁時,那幾個戰士愣了一下,停了手,望著他,等著挨批呢。他對他們笑了一下,依然是剛才那種苦笑,將脫下的外衣扔給一個旁觀的戰士田亮,走過去了。於是那幾個兵又接著繼續打牌,用煙來供給贏家。

  時隔一個多月,這是他第二次到自己班的防守工事上去認真地看了個遍。一切都很好,看來葛嘯鳴這個副班長在排長領導下搞得不錯,戰壕被炸毀了再修,修了被毀,毀了再修,一切都只是簡單地重複著,本也沒什麼難的。難的是戰士們在戰火中始終如一,保持著高昂的鬥志,一股勇不可當的猛勁兒。

  全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啊,血氣方剛,又經過了專門的訓練,在硝煙殺伐中活下來了,一切都看得很淡了。人,一旦將生死置之度外,就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打仗,對他們而言,已經不算個什麼大不了的事了。現在對這些人而言,打仗反而要比平日訓練輕鬆得多。想起剛入伍來的那三個月,真不是個事啊!哪裡能像現在這樣輕鬆自由,抽煙的抽煙,打牌的打牌,休息的休息,輪崗的輪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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