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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講得好!斯大林講得好!」彭德懷拍著桌子叫道,「他娘的聯合國宣佈我們中國是侵略者,真是賊喊捉賊!聯合國讓美國說了算,還算什麼聯合國!我們都是聯合國哩,齊楚燕韓趙魏秦,七國歸一,還存西藏、新疆、內蒙,更不要說世界領上面積最大的蘇聯,還有東歐、朝鮮……我們才是聯合國哩,……我們宣佈美國是侵略者!」

  說罷,彭德懷得怠地對丁甘如一笑。

  「對,彭總,我們才是聯合國哩……」

  聽罷廣播,彭德懷沉思片刻,對丁甘如說:「斯大林講,朝鮮之戰必以美國武裝干涉的失敗而告終,從最終的結果看必定如此,但是,仗是要一仗一仗地打,美國是紙老虎,又是真老虎,我們得認真對待喲!我打算回國一趟,向毛主席彙報,再向朝鮮調幾十萬大兵,跟麥克阿瑟他們認真較量一番!」

  「是應該增兵朝鮮,現在我們第一線作戰部隊的兵力比敵人已經不佔優勢了……」丁甘如贊同地說。

  「你趕快去給鄧華指揮所發個電報,讓鄧華立即回君子裡指揮部,在我回國期間,由他和朴一禹負責指揮作戰……」

  「是!」丁甘如轉身就走,又被彭德懷喊住。

  「還有一件事,我考慮應該把志願軍指揮部向前線方向移動一下,君子裡距前線太遠。要把指揮所向前開!在我從國內回來後,志司要設到三八線附近,最好在金化、上甘嶺一帶。總之,我從北京回來時,志司不能還留在君子裡,要前移到第一線的軍長們能當天趕到志司向我彙報情況,之後還能當晚趕回前線的位置上……」

  彭德懷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戳點看作戰地圖——他的手指毫無顧慮地從君子裡位置大膽地躍向地圖上的上甘嶺一帶。

  二

  一九五一年二月下旬一個春寒料峭的早晨,北京西山仿佛還在一夜的沉睡中沒有蘇醒。藍色的晨靄靜靜地籠罩著一處幽靜的庭院。盤曲的公路上,一輛黑色轎車挾著寒風疾馳而來,停在西山腳下這座古典建築的院落門前。

  車門打開後,身穿一套棉軍服的彭大將軍從車上走下,大步奔進庭院大門。

  ……彭德懷從朝鮮君子裡指揮部驅車向北,一路曉行夜宿,幾天後趕到北京。進京後,彭德懷驅率直奔中南海,卻不料毛澤東不在中南海,而在西山別墅。彭德懷又馬不停蹄,即刻趕到西山別墅。

  從去年十月離京赴朝參戰,已曆四個月之久,這一百多個日日夜夜裡,朝鮮戰局發生了世界為之震驚的巨大變化,而新中國的開國領袖毛澤東主席正是這種巨大變化的主要策動者。身為中朝聯軍司令員的彭德懷,在戰局出現錯綜複雜情況之下,風塵僕僕從前線趕回,急於向毛澤東主席述職,這種迫切之情可以想見。

  然而,忠於職守的工作人員卻攔住了彭德懷疾行的腳步

  「主席工作了一整夜,剛剛睡下……」

  「不行!我要立即見主席!」彭德懷似乎還置身于炮火連天的朝鮮前線,心情急迫,話語帶著一股火藥味兒。說罷,邁步奔向主席居室。

  工作人員再次阻攔:

  「主席最不願睡著後被人擾醒,還是等他睡醒後再見吧!」

  「主席知道我要來,你快去通報!」彭德懷已經很不耐煩了。

  「不行,沒有特殊情況,我們不能影響主席休息……」工作人員並不敢作主。

  彭德懷的性格本來就暴燥,面對再三的攔阻,不由地怒上心頭,他伸出大手將工作人員一把拔開,喝道:

  「什麼特殊情況?前線軍情如火!走開,莫要攔我……你又不是太監,不讓我見主席!」

  彭德懷不由分說,大步闖入毛澤東臥室。

  正在這時,臥室裡響起毛澤東的招呼聲:

  「我以為是哪個銅槌花臉在叫板哩,嗓門衝破天嘍,原來是彭大將軍來闖宮,我豈敢不見……快,請進,請——」

  早在延安時期,毛澤東主席就養成了深夜工作的習慣,常常為了起草文件和撰寫文章、著作以及思考某一重大軍事、政治問題而通宵達旦,往往工作到天亮才休息。這種習慣一直延續到黨中央由西柏坡遷入北京。建國後,不少人從毛澤東同志的健康考慮,勸他改掉晏睡的毛病,但攻效總是不大。前不久,毛澤東在湖南省立第一師範學校讀書時的同學、現任該校校長的 周世釗先生還寫信給毛澤東,勸誡他一定要改掉夜作而晨息的毛病,應當把這看做是一件大事情,而不是一件小事情。

  毛澤東聽從周世釗的勸告,試著改正過去的習慣,但實行一段時間後,便又翻了過來,自己也奈何不得。昨天夜裡,他開始修改一份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後發給全黨的情況通報,直至今日淩晨才改畢。之後,又給湖南長沙兩位故舊、親友寫了回信,一直忙到天快亮了,才照例服用兩片安眠藥,上床休息。然而,他卻一時難以入睡。自從建國以後,毛澤東家鄉的親戚及他舊日學友、袍澤常有書信來,甚至直接進京找他,一則重敘舊情前來探望,二則少不得為了些個人工作、境遇及至柴米油鹽諸事求到毛澤東主席頭上……這些故人舊事的重提,常常使毛澤東回想起久以淡忘了的許多青少年時期的往事,尤其在夜深入靜工作之余,思鄉之情被喚起,時常難以入睡……屈指一算,從一九二七年搞秋收起義離開長沙,至今已曆二十餘載,南北轉戰,國事頻忙,一直再未回到故鄉……於是,故鄉故人故事便時而翩然入夢——

  ……哦,又是湘鄉唐家,山腳下那塊丈多高的巨石,它撥地而起,雄姿偉岸……曹雪芹因了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一塊頑石,披閱十載、增刪五次,有了那半部奇書……莫非這湘鄉唐家的巨石,又是另一部《石頭記》?

  請問湘鄉的石兄,一別數十載,風雨如磐,一向安然如故否?

  無地造化,良然神工,必將形容久在……倒是你一介遊子,離鄉背井,失去了依靠,難保無恙……

  石兄此言差矣:神州華夏,哪裡不是我的祖國?何謂離鄉背井?至於依靠麼,馬列主義為天,人民為地,我頂天立地,何謂失去了依靠?

  天為元,地為本;水有源、木有根。天地合一,水木相交,勢必久長。你須追根溯源,不忘根本。要忘得湘鄉唐家的石頭,記得韶山沖南岸的兩棵大縱樹……

  石兄,你是說,要我常從天上回到地上?要我再給你燒香磕頭一番不成?

  緣分可結不可解。你可記得:母親生你時是第三胎,頭兩胎你的兩個兄長都夭折了。你母親文七妹為了保住你,在你落地兩個月後,便抱著你翻山越嶺十幾裡,回到娘家湘鄉唐家,把你寄養在你的外祖母家。湘鄉的風俗是,給孩子取個賤名,或「狗 伢子」、或「豬伢子」,越賤越容易養活。可你的外祖母聰慧過人:豬狗雖賤而易養,畢竟難以久長。倒是山腳下那塊撥地而起的巨石已屹立千年不倒。何況這巨石下自有一般清泉長流不斷……後來,你的外祖母把你領到這塊巨石前,燒香磕頭,為你取名「石三 伢子」……那塊巨石就是我,你說這緣分還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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