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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據報,一一五師守馬山代價極大。三四三團二營王少白營長給團長王扶之打電話時流了淚,哭著說,他的營死傷三分之二,基本打光了,要求撤離馬山。吳信泉知道,二營王少白營長是個戰鬥英雄,很能打仗的……從報告中,吳信泉想像到戰鬥多麼殘酷。但是,沒有上級的命令,只能死守——馬山丟了,砥平裡還怎麼打?部隊白天死守馬山,夜裡再組織向砥平裡進攻,疲勞力弱可想而知。就這樣,一一五師還是發揚勇猛善戰的戰鬥作風,組織部隊協同一一九師、一二六師於十四日夜再次向砥平裡之敵進攻。敵人以坦克佈置外圍防守,火力集中而猛烈。一一五師反復衝鋒,死傷無數,終於在淩晨二時左右一度攻進砥平裡街內,但已近強弩之末。

  由於街內地形狹窄,敵火力兵力又很集中,我方攻擊兵力卻不易展開。而且,除近二二八高地敵人抵抗甚頑強,我一一九師三五九團經屢次攻擊均未成功;一一九師雖曾一度攻佔鳳尾山,卻因未很好利用工事,被敵人炮火猛轟後反擊得手。這樣,二二八高地和鳳尾山高地敵人力對一一五師攻擊砥平裡街內部隊威脅極大,激戰至今天早晨,仍未能向砥平裡腹部擴展戰果,只得撤回馬山防守。天一亮,敵人又集中飛機大炮和坦克向馬山狂轟濫炸,陣地成為一片火海……現在,十五日中午,鄧華指揮部發來電報,讓三個師的攻擊部隊歸四十軍統一指揮——這又使吳信泉難以理解:鄧指電報可以直接發三個師,完全可以統一攻擊行動,為什麼中途又授權四十軍,何況打砥平裡的四十軍一一九師戰力較弱,該師主力團打橫城時配給一一八師,一時抽不回來,打鳳尾山和二二八高地都是三等團——或是攻不下來,或是攻下來又守不住……

  正當吳信泉、譚友林等為此頗感不解之際,大約鄧華指揮部亦考慮到戰局僵持的嚴重性,再次發來電令,讓各部隊今夜和明天加緊準備,爭取十六日晚上拿下砥平裡……十六日晚能否壓下砥平裡?吳信泉為此躊躇不已,據一一五師審訊俘虜,得知砥平裡之敵並非原先估計的不到四個營,而是計有美二十三團、法國營、炮兵營和一個坦克中隊計六千餘人,目前已形成地堡蓋溝交通壕鋼絲網地雷等據點防禦工事構築,我方用多建制的部隊以野戰方式進攻敵據點式防禦工事是相當困難的,特別是我防火力弱,三個師共三個炮兵營,加起來才三十六門炮,臨時再調炮兵又來不及:崎嶇山路,火炮靠騾馬牽引談何容易!

  「沒有強大炮兵群協同,這仗怎麼打?」譚友林將手中抽剩的煙蒂狠狠拋向空中,對吳信泉說,「我看給鄧指揮發報,陳述意見!」

  吳信泉默默抽著煙,一時沒開口。從南邊砥平裡方向不斷傳來的爆炸聲令他焦急萬分:敵重炮和飛機坦克正在反復轟炸守衛馬山的一一五師……譚友林的意見是對的,然而,在一般情況下,下級指揮員應該盡可能避免干擾上級作戰部署的決心……可是,事實證明,對砥平裡的攻擊準備過於倉促了,以我方步兵輕武器再與敵強大火力僵持下去,後果將極其嚴重。

  「首長,開飯啦——」

  一個滿臉胡髭的老炊事員端著一盆煮熟的土豆走來。吳信泉揀了一個土豆。卻並不覺得餓。咬了一口,覺得又脆又澀,難以下嚥。

  「這凍土豆煮不爛,難啃喲……」老炊事員搖頭說道,含著一種內疚。

  「給鄧指揮發報……」吳信泉下了決心,喊來作戰參謀,「講明砥平裡的敵清,陳述我們的意見……」

  下午,接到一一五師報告,因一一六師與美二師在注岩裡遭遇受阻,朱及時趕到曲水裡打援,致使增援抵平裡的美騎一師坦克營和騎五團已沖進抵平裡西南……據稱,當時一一五師三四三團團長發現遠處大路上煙塵滾滾,初時還以為是老百姓的大軍,他知道曲水裡有一一六師打援,敵人過不來,卻不知一一六師已被阻在注岩裡,根本沒有趕到。傾刻間,敵人三十餘輛坦克隆隆而至,成群的敵兵尾隨跟進。三四三團團長王扶之連忙率領團部警衛連阻擊,戰士們在山隘兩側以炸藥包手榴彈和步兵武器英勇阻擊敵人坦克的衝鋒,在擊毀敵人四輛坦克和一些步兵後,終因火力弱和兵力少被敵人沖了過去……

  ——形勢已無可挽回。當日黃昏,鄧集團指揮部終於做出撤離砥平裡的決定。在權作隱蔽部的一個菜窖裡,鄧華命報務員向彭德懷司令員緊急發報:「……敵已分路增援砥平裡,騎五團已到曲水裡……如我再攻砥平裡之敵,將處於完全被動……乃決心停止攻擊砥平裡之敵……因時機緊迫決未等你回電即行處理畢。」

  ……十六日淩晨,當吳信泉率領他的部隊趁著漫天鵝毛大雪撤離砥平裡之際,這位身經百戰的將領迎著風雪久久眺望砥平裡方向,淚水爬上了眼臉。因情況危急,一部分犧牲戰士的遺體未及搶回——他為此痛疚不已……近四十年後的某一天,這位早已卸職休養的老將軍在電視新聞中看到一條消息:南朝鮮在砥平裡一帶建築施工之中,挖掘出十幾具屍體,據辨認,這些死者生前均系中國人民志願軍某部戰士……根據停戰協議條款,這些遺休將交還三八線以北中朝一方安葬——這則電視新聞使這位年愈古稀的老將軍激動不已,淚水沾滿衣襟……

  二

  正當東線砥平裡激戰正酣之際,西線擔負阻擊任務的我三十八軍已進入最殘酷的日日夜夜……

  連日來,軍長粱興初處於神經高度緊張狀態:各主要守備陣地不斷告急,部隊損失一天天加重,兵員極端缺乏……整日整夜,梁興初守在軍指揮部電話機旁寸步不敢離開。颳風似的炮擊震得他的腦子整日嗡嗡直響,缺少睡眠的兩眼凹陷很深,眼珠佈滿血絲……他非常清楚,三十八軍有史以來最殘酷的戰鬥已進入關鍵的時候,為此不敢絲毫鬆懈……

  十四日上午,堅守五八零高地的一一二師三三五團告急,該團團長範天思在向師部請求援兵未果後,竟直接把電話打到軍部,向梁興初請求派兵支援——

  「軍長。軍長!我們團一營打光了!派三營上去,沒一個小時又光了!現在團部右側山埡口吃緊,我把警衛連都派上去了……軍長,我求你再給我派點人來……」

  梁興初聽著電話裡傳出的範天恩那嘶啞而焦燥的聲音,狗心掠過一陣不安:

  「你範天恩可要注意!不要老實叫苦,伸手求援,昨天我已給過你偵察連了嘛!」

  「偵察連進攻行,守陣地不行!」範天思大喊道,「軍長,打得太苦啦!小小的五八零高地,敵人每天以榴彈炮兩千多發、山炮、迫擊炮、火箭炮三千多發,再加上十幾架飛機整天不停地在頭上轟炸……一夜做好的工事,白天不到一個小時就全給摧毀了,光震死就二十多人……部隊傷亡太大,犧牲的人屍體都給炮火打翻的土埋起來了……山頭上幾寸厚的雪全被打光了,過去的樹林,現在連一棵完整的樹都找不見……軍長,情況太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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