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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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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父親給劉營長作了介紹,他熱情地和白敬文握了握手,問道:"現在買票很難,白校長有什麼打算嗎?"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照目前的情形來看,我們短時間內怕是走不了,這麼大一支隊伍滯留在這裡,住的地方首先就是個問題。" "城裡肯定住不了,我和弟兄們跑了不少路才在城外找了個地方。我們現在住在一個鹽商的倉庫裡,離城有二裡地。現在離城近一點的地方也不好找了,太遠了又不方便。"他是個熱心人,見白曼琳臉色發愁,也積極地給她想辦法。想了一會兒,他突然一拍大腿,笑道:"我想起來了,我可以給你們找個地方。離我的倉庫不遠有一座觀音廟,飛機修理廠的人住在那裡,他們明天一早出發,今天晚上就要裝貨上船,你們正好接得上。負責押運的汪處長我認識,我跟他打個招呼,你們可以先進去等著。" 白曼琳喜出望外,想不到在上海傷兵醫院盡的一點力,竟然收到這樣好的回報,說道:"那就多謝了。" "不客氣。說走就走,我這就帶你們去,免得夜長夢多。"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跟著劉營長出了城,城外是稻田和菜地,零零落落地散住著人家,都是低矮的平房,屋頂鋪著茅草,房前屋後堆著柴火,一戶農家的牛欄裡還傳出了耕牛哞哞的叫聲。對於生活在這裡的人來說,一切本來是寧靜、安謐的,可如今卻被看似遙遠卻又真實的戰爭給破壞了。難民們已經從城裡湧到了這裡,幹田裡、菜地上到處都坐著、躺著各種口音的人,甚至狹窄的田埂上也擠滿了。伴隨著人流的,便是滿地的垃圾,酸臭味、屎尿味,順著風勢一陣陣撲過來,熏得白曼琳幾乎要嘔出來。她感激地看著劉營長寬闊的背影,心想虧得碰到了他,不然自己也得和這些難民一樣露宿野地了。 觀音廟在一座小山腳下,廟宇不大,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四周翠竹掩映,後面還有一條蜿蜒而過的小溪,是個清修的好地方。劉營長和門口的衛兵打了個招呼,領著白敬文進去。院子裡垃圾遍地、污水橫流,穿著軍裝的人和衣衫破舊的挑夫正忙著收拾東西,一個上尉軍官就站在院子中間,大聲指揮著,一片喧鬧雜亂的景象。 劉營長沖著上尉喊道:"齊隊長,汪處長在嗎?" 齊隊長說道:"處長不在,你得到碼頭去找他。我們的船到了,他帶人到碼頭趕著搬機器,爭取天黑以前搬到船上,要不然到了晚上,黑燈瞎火的不好幹。你找他有事嗎?" 劉營長指了指白敬文:"跟你說也一樣。這位是淮南大學的白校長,他的學校要遷到重慶,師生們沒有住處,我帶他們過來等著,等你們走了就住進來。" "不用等,我們的東西已經收拾完了,屋子都空著,白校長你可以叫你的人進來。" 白敬文道了謝,招呼師生們進來。他環顧了一下,廟宇年久失修,已經有些殘破,正中是大殿,左右各有一排小房間。他走進大殿,迎面就看到站在蓮臺上的觀世音菩薩,身上的彩色大部分已經脫落,塵埃遍佈,手裡托著已經缺口的淨瓶。地上滿是稻草,還有廢報、破襪子和爛布條之類,大概飛機廠的人晚上就睡在這裡。他看了看其餘的房子,左面的三間屋有兩間供著不知名的神仙,地上同樣鋪著稻草,另外一間靠牆放著幾張床,也沒有床單被褥,只有破了的葦席。右面是一間大的廚房,裡面除了一口大鍋、幾張桌子和一些條凳,其他什麼都沒有,旁邊還有一間小屋,可是不用進去看,裡面冒出的氣味已經告訴他那是廁所。 看完,他舒了口氣,逃難時期,能有這樣的地方住,算是很幸運了。他叫大家趕快把屋子打掃乾淨,鋪上自帶的被褥,又讓庶務科主任帶幾個學生到城裡去買些米麵、蔬菜、油鹽醬醋等吃的東西,做好要在這裡滯留一段時間的思想準備。 "白小姐,"劉營長說道,"我得回去了,我住的倉庫離這裡有一裡路,你順著門口的大路一直朝左走就找得到。你要是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只管來找我。" "謝謝你,要沒有你,我們怕要露宿野地了。" "不用客氣,我很高興能夠幫得上忙。" "你真熱心。" "只要你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開口,我樂於效勞。" 白曼琳嫣然一笑:"多謝。" 她送他出去,白敬文看到了,趕快跟了上來,他擺著手,一迭聲地說:"不用送,不用送。你們快回去。" 父女倆堅持把他送到了廟門外,他行了個禮,又和白敬文握了握手,這才走了。走出翠竹掩映的小徑,他停下了腳步,回頭望著竹叢後面的廟宇,想到貌美心善的白小姐,心裡還有些暖熱。可是一轉念,他想起了自己被毀的容貌,伸手摸了摸臉上的傷疤,突然長歎了一口氣,回過頭大踏步走了。 由於難民過多,宜昌東西奇缺,庶務科主任在城裡轉了一圈,只買到一點黃豆,沒辦法,只好去城外搜索。附近農家的東西早已賣得差不多了,就是有也說是留著自己吃的,再多的錢也不賣。師生們跑了好遠才總算買到了糙米、秋黃瓜和酸白菜,價錢也貴得讓人覺得像遭了搶劫。大家忙亂著弄了一鍋米飯,煎了些黃豆,把秋黃瓜用鹽拌了,煮了一盆酸白菜湯,因為沒有豬油,湯是用菜油煮的,吃起來一股怪味。不過與在船上吃到的那些冷冰冰的東西相比,有熱飯吃,有熱湯喝,大家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鄉下的夜黑得早,廟裡又沒有燈。天一黑盡,大家只能鑽進自己鋪在地上的被褥裡睡覺。殿裡的地面只是平整了一下的泥地,凹凸不平,隔著被褥依然硌得慌,白曼琳睡不著。回想起14個月以前,她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名門閨秀,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柔軟的絲絨被,父兄疼愛她,親友喜歡她,圍在她四周的追求者們更是爭先恐後地奉承她,對她關心得惟恐不周,她的生活溫暖、平和而充滿著關愛,雖然也知道這個世界並不都盡如人意,也有殺戮、有仇恨、有悲歡離合、有生離死別,可總覺得離自己是那麼遙遠,那一切是不會在她身上發生的。可是現在,寧靜溫馨的生活被侵略者的鐵蹄踏破了,她由一個衣食無憂的大家小姐淪為了難民,和千千萬萬的流亡者一樣,淒淒惶惶地逃往後方,離家鄉越來越遠,每天見到的、聽到的幾乎都是和死亡、傷病、悲哀、痛苦有關的事情,生活的需求也變得簡單了,不過是有一口飽飯吃,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住,能夠平平安安地到達大後方。 晚上睡得早,醒得也早,第二天天一亮大家就起來了。雖然不抱多大的希望,白敬文還是和副校長吃過早飯就趕著去了民生公司,他們決定不去售票窗,直接去經理室找經理說明情況,看能不能儘早安排。 好容易穿過擁擠的人群到了經理室,門關著,門外已經站了不少人,他看見其中一個身材高大、氣宇軒昂、穿著西裝,戴著一副金邊眼鏡的中年男子,正是《金陵晚報》的社長汪明之,叫了他一聲:"汪社長。" 汪明之看到是他,忙擠出人群走過來,說道:"白校長,一年不見,別來無恙吧?" "僥倖躲過了日本飛機的炸彈,汪社長也是到重慶嗎?" "是啊,我已經跑了好幾天了,實在買不到票。這麼多人留在這裡,每天的開支都不得了,等下去不是辦法,所以來和經理交涉一下,看能不能通融。" 白敬文看著門口的一大群人,心想恐怕不好通融。8點鐘,經理準時來了,一露面就被人群團團圍住,大家爭著跟他說話,焦急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經理,我是兵工廠的,我們運的設備都是從國外進口的,是維繫軍隊作戰的命根子,你可得優先考慮我們哪。" "我是鋼鐵廠的,我的機器設備在碼頭上日曬雨淋得都生銹了,得趕快運走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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