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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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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新25師指揮部。 張一鳴把他的作戰室設在了一個小客廳裡,這是他親自看了整個大院之後選擇的。廳內的佈置簡潔雅致,家具不多,但都是紅木的,樣式古樸,看樣子已經有了一些年代了,四面牆上掛著不少字畫,雖然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但也不是平庸之作,看得出那位鄉紳對字畫很有鑒賞能力,是個有藝術造詣的人。張一鳴很喜歡這間充滿文雅氣息的客廳,他愛好書法,寫得一手好字,他的字在清華的時候就出了名,學校在寫標語或宣傳報的時候,總喜歡找他。把作戰室放在這裡,他可以在緊張的戰鬥之後,欣賞滿壁的字畫,放鬆一下身心,對精神也是一種調劑。 下了一場雪後,天氣冷得刺骨,由於戰事緊張,他幾天沒有合眼,昨晚在作戰室裡的椅子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大概著了涼,今天一直覺得不舒服。因為胸悶厭油,晚上他沒和大家一起吃飯,而是叫伙夫另外給他做了一點素菜,他單獨在作戰室裡吃。菜很簡單,兩菜一湯:一碟醋溜白菜,一碟醃大頭菜,一碗蘿蔔湯。 就著醃大頭菜,他勉強吃了一碗飯,剛舀了一勺蘿蔔湯要喝,劉宏進來了,遞給他一份報告:"師座,這是最新戰況。" 他放下湯勺,接過文件一看,臉色驟變,立即站起身,拿了一支紅藍鉛筆,走到牆上的軍事地圖前,用鉛筆在地圖上標注敵我雙方的情況。完了之後他一看,地圖上紅藍箭頭犬牙交錯,但藍色已明顯把紅色壓制住了。一眼望去,如果說整個外圍防線看起來猶如圍在南京外面的一堵牆,那麼這堵牆現在已搖搖欲墜、幾近崩塌了。 "啪"的一聲,他手裡的鉛筆被他毫無知覺地折成了兩截。打了十幾年的仗,他第一次產生了惴惴不安、甚至於惶恐的感覺。這場仗不同以往,已不僅僅是普通的勝敗問題,而是關係到首都的安危、關係到民族的存亡,他的心裡有一種生死攸關的沉重。他知道前來防守的部隊和新25師一樣,都是從上海撤回來未經休整就匆忙投入南京防禦的疲憊之師,官兵連續行軍作戰,已經勞累不堪,加上兵力嚴重不足,新兵過多,戰鬥能力大打折扣,指揮的軍官們都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另外,南京地處長江彎曲部,西北兩面背水,正是兵法中所說的絕地。敵人可以充分利用這樣的地形,一方面用海軍封鎖江面,同時在陸上截斷我軍後方交通線,將南京團團包圍,在這種形勢下,要想守住談何容易,到時候死守恐怕就真的成了"死"守。想到這些,他的心裡異常的焦灼。他不怕死,如果他的死能換來南京的勝利,就是把他的頭砍下來都心甘情願。可是,他和將士們的血要是換不來南京的安全呢?他覺得背心一陣發冷。 他有點坐立不安了,背著手在作戰室裡踱了一陣,乾脆披上黃呢大衣,信步走出屋子。冬天的夜來得早,才8點過,天就已經黑盡了。由於實行燈火管制,整個小鎮漆黑一片,沒有了亮光,也沒有什麼動靜,死氣沉沉的猶如無人世界。 剛出屋子的時候,他的眼睛有點不習慣。作戰室的門窗是用厚厚的黑布完全遮了的,所以一直亮著燈,從有光亮的地方一下進入黑暗地帶,眼睛一時無法適應。他慢慢地走到花園裡,在一條石徑上來回走動。他輕緩漫步,看起來好像在悠閒地散步,實際上內心卻在緊張地思索。在戰鬥開始之前,為了表示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必死決心,衛戍司令部已命令交通部把下關到浦口之間的渡輪停開,並下令所有軍用民用大小船隻一律交由宋希濂的36師嚴加看管。包括長官部在內,不准留有一條船,違令者以軍法論處。同時還命令駐防江北的胡宗南的第1軍,禁止任何部隊或者軍人由南京向北方渡江,違者格殺勿論。他認真地想著:衛戍司令部這樣做,不是犯了兵法上最忌諱的背水接陣,不留退路嗎?南京兩面背水,在古代這種地形是天然屏障,易守難攻,到了現代就完全倒了過來,反而成了守軍的死地。就憑這些匆匆忙忙投進來的部隊,能夠擊退來勢兇猛的敵人嗎? 他又想,《孫子兵法》上說: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也許把將士們放在死地,斷了他們的生路,他們不得不拼死血戰,以求生存,反而會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他吸了一口氣,心裡輕鬆了一點。 過了一會兒,他解開黃呢衣服上面的兩顆紐扣,從貼身的襯衣口袋裡摸出一張照片來。天很黑,他看不清照片上的人像,但能夠想像得出白曼琳那張明媚的笑臉。他拿起照片,放在唇邊熱烈地吻了一下,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笑意,因為他想起了和她親吻時那甜蜜的感覺。其實他也沒吻過她幾次,自從訂婚以來,兩人幾乎沒有機會單獨待在一起,他至今也只吻過她兩次,一次是她答應他的求婚,他快樂得不能自已而吻了她,還有就是她離開南京去武漢,兩人分離時那依依不捨時的吻別,至於這張照片,他就不知道吻過多少次了。 "嗚嗚——"夜空中突然響起了淒厲的空襲警報,警報聲還沒響完,日機的轟鳴聲就已經到了,緊接著,此起彼伏的炸彈爆炸聲響起來了。 "這些狗雜種,真討厭!"他輕輕罵了一句。 他抬起頭,向著天空望去。兩架日本轟炸機正在低空飛行,一面不斷地投彈。一顆顆炸彈伴隨著恐怖的尖嘯聲落下來,緊接著就是一聲聲驚天動地的爆炸。火球沖天而起,接連不斷,一些民房開始燃燒起來,火光映紅了天空。 又是一聲尖嘯響過,他判斷出這顆炸彈將要落在附近。"咚"的一聲巨響之後,整個大院劇烈地搖晃起來,他感到腳下的土地顫抖了好幾分鐘。炸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左側第一間房的房頂上,把那間房完全炸塌。那是幾個參謀的屋子,幸好他們都到餐廳吃飯去了,裡面沒人。 帶著焦急萬分的表情,趙義偉急匆匆地跑來了:"師座,原來你在這裡,我到處找你,快到防空洞去躲一躲吧。" 他滿不在乎地說道:"我不去,我就在這裡走走,你去吧。" 他不去,趙義偉當然不會走。這時,又一顆炸彈落進了院子,正好掉到了人工挖掘的小湖裡,炸起一股高高的水柱。趙義偉急了,顧不得什麼,伸手就去拉他:"師座,外面太危險了,還是到防空洞去吧。" 張一鳴一點也不在意,甩開他的手,橫了他一眼:"慌什麼?敵人這是盲目投彈,根本就沒有確定的目標。" 他走到一棵臘梅樹下,那裡有一張石桌和兩個石凳,他不顧冷,在一個石凳上坐了。趙義偉跟過去,在他身邊站著,以便在炸彈落下時,迅速撲在他身上保護他。他問道:"有煙嗎?" 他以前從不抽煙,自"八·一三"以來,由於戰鬥過於緊張,他常常一連幾天都不能睡覺,為了提神,好保持頭腦清醒,他學會了抽煙。 趙義偉趕快摸出煙,抽了一支遞給他,他伸手接過,這才發覺自己手裡還拿著那張照片。他依然珍愛地把它放回襯衣袋裡,讓它緊緊貼著自己的胸口。趙義偉替他點燃了煙,他抽了一口,頭腦裡突然現出一個念頭:如果我死了,她將來會嫁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比她大得多,他想他死了以後,她也許會找一個和她同齡的小夥子,他有點嫉妒這種想法。但他很快就甩掉了這個念頭,責備起自己來:張一鳴啊張一鳴,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兒女情長?如今國家危難,你身為將軍,肩負著衛國的重任,只能"江山情重美人輕",以國事為重,把個人感情暫時拋在一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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