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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使孫連仲倍感欣慰的事還有一樁。台兒莊一仗,正是日軍第2軍使他的西北軍受到空前損失。他心裡早已向那些魂系中原的亡靈許了願:在以後的戰鬥中,一定要讓第2軍的小鬼子拿血來祭,拿命償還。如今宋、田兩軍讓日本第2軍進攻主力損失過半,死傷近萬,這不能不讓他從心底感到慰藉。當然,這話他對誰都沒講。

  從這天起,孫連仲覺得欠了宋希濂一筆情,一筆他日後要加倍償還的人情。因為宋希濂替他重蹈了台兒莊的覆轍。宋希濂的起家老本36師,僅富金山一仗,就由萬餘人銳減到七八百人,已經完全被打殘了。

  13. 富金山:宋希濂將軍為36師落淚

  9月2日淩晨,天濛濛放亮,71軍軍長宋希濂少將走出武廟集一座權充作軍部的小院,向著不遠處的富金山頂爬去。

  他一夜未合眼,滿腦子都是眼前隨時可能爆發的戰事。孫連仲被逼無奈,把第一線抗擊北路日軍的全部重擔都壓在了他的身上。他既緊張。又興奮,以致徹夜難眠。他在一遍遍想著自己的部署,想著71軍整個防線的強點和弱點。他想知道自己的對手獲洲立兵中將會把主力投向哪裡,向哪一處陣地發起主要突擊。但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去想。

  他是一個防禦者,從軍事上說,他是被動的。攻擊時間,攻擊方向,只能由對手決定。日本人打向哪裡,他就得防在哪裡。而且還必須統籌到全域。

  作為第一線部隊指揮官,他是最艱難的一個。整個武漢外圍戰,只有中國軍人數佔優勢,而日本人在火力、士兵素質上占絕對優勢。但在富金山,所有優勢都屬￿他的對手,他的敵人。而他擁有的,就是一副沉重無比的擔子。

  如果71軍無法在富金山一線頂住日本人一周以上,那些尚未部署、調集完畢的第二線守軍將遏制不住這股日軍的衝擊勢頭。二線陣地一破,第三道防線更難立足。日軍就有可能一氣沖到武漢城下。中國方面籌劃數月的武漢會戰落得個慘敗不說,長江南北兩岸數10萬中國軍也將陷入日軍合圍。果真如此中國軍將元氣大傷,中國政府也將隨著軍事上迅速的失敗而名譽掃地。

  無論從大的方面、從小的方面說富金山第一線由於第5戰區判斷上的失誤,實際上變成了整個會戰全域至關重要的一顆棋子。對這個戰役關節點的勝負厲害,宋希濂瞭解得清清楚楚。

  山坡草叢中,濕漉漉的露水打透了宋希濂的褲腳和鞋子,可他似乎毫無感覺,三步並作兩步,急急地向山頂爬去。

  山頂上,宋軍長舉目遠眺,平靜的大地已被一陣陣忙亂的腳步聲和車鳴馬嘶聲驚醒。低窪地段、小樹叢中、民房村莊裡,日軍士兵土黃色奔忙調動的身影,被他手中的高倍望遠鏡清晰地拉到了眼前。

  以他戰場上10多年的經驗,他斷定今天日本人絕不是平平常常的調動、集結。日本人今天就會發動全面進攻。

  返回軍部,他飯沒吃,臉沒洗,先把電話要到了左翼陳瑞河的36師師部。

  「陳師長嗎?準備得怎麼樣啦!」宋希濂壓住話頭,先問道。

  「軍座,你放心,一切都準備完畢,就等小鬼子來送死啦!」

  「好!你們陣地前面有什麼動靜?」

  「現在還沒有。可派出的搜索隊回來說,小鬼子在後面窮折騰,不知又在搞什麼花樣?我總覺得這仗不會等太久啦。」

  宋希濂見手下這員武將似乎已有所覺察,心中略感安慰。他提高了聲音說「陳師長,現在鬼子頻繁調動,是在集結兵力。今天日本人就可能發起攻擊,部隊一定要準備好。你部與鐘師的結合部千萬不能馬虎,重要的是,一定要在鬼子發起攻擊後。判明他的主攻方向。」

  「明白啦!軍座。我想問一句,我們在這裡到底要守幾天?」

  陳瑞河師長看來想摸點兒底,好有個準備。

  「越長越好。你就照10天半個月準備吧!」

  掛斷電話,他又要了右翼鐘彬少將指揮的第88軍。交待完畢,他才放下電話,舒心地透口氣,喊道:「傳令兵,洗臉吃飯。」

  上午10點左右,黑壓壓的一片日機首先飛臨富金山。24架日機像一群發現豬物的烏鴉,在陣地上空盤旋俯衝。成堆的炸彈和噴吐著火舌的機槍,轉眼間便把富金山半腰中國軍陣地炸得煙塵蔽日,火光沖天。

  地面上,荻洲師團長集中了第13師團的所有炮兵,伴著肆虐的日機,加入到對71軍的狂轟濫炸中,陣地上一片火海。

  日機的轟鳴聲,驚動了地圖前正苦苦思索的軍長宋希濂。值班參謀反應過來後,大喊:「敵機,快隱蔽!敵機,快隱蔽!」

  宋希濂任憑衛兵催促,卻一動沒動。他相信最先叫他的,一定是桌上的電話而不是日本人的飛機。

  日機未到,倒是有幾發炮彈在軍部附近炸響。衛兵見狀更急了,催他出去避一避。他生氣地一瞪眼:「慌什麼,聽不出這是炮彈嗎?日本人看不見我們,這炮彈是射飛的炮彈,不會這麼巧就落在我們頭上。」

  衛兵很少見軍長發火,有些怯陣,退到一旁不再說話,這時,桌上的電話鈴響了,是36師師長陳瑞河打來的。

  「情況怎麼樣?」宋希濂急急地問道。

  「他奶奶的,日本人的飛機、大炮凶得厲害。弟兄們被壓在地上,頭都抬不起來。部隊有些傷亡,但不大。主力都在棱坎的反斜面貓著,鬼子打不到。」陳瑞河似乎比軍長還輕鬆,罵罵咧咧他說著。

  「地面進攻開始了嗎?」

  「嗯。我師當面大約有二三千鬼子在向山上攻,遠處還有1千多人。估計這次日本人的進攻有些試探性質,出動的兵力約1個聯隊。」

  「老陳,幹得好!如果一線部隊有能力,主力先不用。但是聽著,要是把陣地丟了,我可饒不了你。」

  「放心吧,軍座。」陳瑞河還是這麼大大咧咧。但宋希濂對他放心。陳瑞河在戰場上從未含糊過,而宋希濂對36師這支自己的起家部隊更是放心。他知道,只要自己呆在山上,36師絕沒人敢後退半步。

  36師陣地上,陳瑞河承受了極大的壓力。開戰2天了,荻洲中將似乎專與他過不去。最初以26旅團沼田重德少將指揮整整一個旅團猛攻36師陣地。但沼田少將的七八千人被陳瑞河頂住了,荻洲見2天未能打開富金山大峽口,一怒之下,又從103山田旅團調過2個大隊,匯同第10師團的2個大隊一起加強給沼田少將,希望能從左翼突破富金山陣地。

  36師一兵未見增加,但面臨的對手,卻從最初的二三千人增加到七八千人,再增加到10000人。兩天前還大大咧咧的陳瑞河見日軍不斷增兵,自己卻不斷減員,有些沉不住氣了。他把電話打到了宋希濂的軍部,要求很簡單卻很讓軍長頭疼:要麼增兵,要麼放棄陣地,向後轉移。他的理由很讓軍長心痛,部隊傷亡太大,減員已過三分之一。

  陳瑞河人粗心卻細,他覺得宋希濂不會看著自己的起家老本受難而不顧的。要知道,沒有36師,便沒有宋希濂的今天;而今天的宋希濂,也離不開36師。這支部隊既是71軍,也是宋希濂的全部「家底」。

  宋希濂著實心疼。但做為國民黨高級將領,作為一名職業軍人,他的為人處事,職業道德,都遠比他的黃埔同窗胡宗南等人磊落。1個月後,胡宗南敢不戰而擅自放棄信陽,他不敢,也不會。

  此時,他效忠蔣介石,但他不做昧良心的事。胡宗南可以看不上李宗仁,但他對孫連仲這個雜牌將領一樣敬重有禮。原因簡單,孫連仲是他的上司,他的長官。長官是不分黃埔嫡系還是雜牌的。

  宋希濂不但能征慣戰,還是一名深明大義的將領。幾十年後,當他深為中共的寬厚大度所折服,在紐約主動為兩岸統一奔走呼號時,臺灣國民黨當局對其百般辱駡時,送他個「鷹犬將軍」的綽號。但明眼人誰都明白,宋希濂在美國的所作所為,中共不可能掐著脖子逼他幹。他是自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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