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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場面三:一名旗袍鮮亮、濃妝豔抹的少婦,擦了擦被淚水沖亂了的粉臉,慢慢走到前臺。她褪下自己的耳環、項鍊、戒指,又從皮包裡掏出些錢都投入了金箱。剛才為傷兵感動的沒醒過神兒的人群,這時報以熱烈的掌聲。少婦抬頭望著人群,報以感激的一笑。這時,她突然感到,平日她從未注意過的這些普普通通的平民竟也如此可親、如此熱情、如此富於正義。

  工作人員在後面喊道:「太太慢走,請留下名址。」

  少婦回頭一笑,道:「你該問問剛才那個負傷的弟兄。我嘛,一個中國人。」

  場面四:兩個手提粥罐的乞丐從身上摸出一把銅子,面帶愧色地對工作人員說道:「我們兄弟倆討了三天,只有這2毛9分,硬是沒湊足3角,請你們收下吧。要飯,已經低人一等了,要是再當亡國奴,怕是得鑽到地下去了。」

  這時,兩個擦鞋童想出了聰明的一著。他們在金箱附近支起攤子,吆喝道:「先生、太太、請擦皮鞋。擦完鞋,請把錢放入金箱,算是你對抗日的支持。」不少人擠了過去,生意一時火爆。可兩個小傢伙都分文未入。

  據統計,當時武漢全城的5座固定獻金台、3座流動獻金台,一周內就接受了上百萬人次的捐贈,所得金款達百萬元。相當於當時武漢軍民每人捐贈一次。捐款者,從耄耋老人到稚嫩的幼童,各種行業者無所不包。遠在陝北的毛澤東及另幾名以中共黨員身份加入國民參政會的議員,囑咐武漢八路軍辦事處把國民政府發給他們的薪金全部捐了出來。周恩來也把自己副部長當月的數百元薪金一個不剩地捐入金箱。此外,前線八路軍、新四軍也把從萊金中省出的數千元錢,派專人送到了武漢。

  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在被外敵壓迫到最後一刻時,是最容易動員、喚起的。武漢獻金之踴躍,場面之感人,是國民政府多年來所沒有的。錢的多少都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它在喚醒一個沉睡的民族,一個滿身傷痕的醒獅。

  珞珈山蔣公館裡,陳誠正繪聲繪色地描繪著一幕幕動人的場面。蔣介石憑窗而立,遠眺武漢黑沉沉的夜空,良久無語。半晌,才轉過身來對陳誠說道:「辭修,這筆錢決不能亂用。另外,前線的部署你還要抓緊,決不能再有失誤。」

  說罷,長歎口氣,補充道:「武漢這一仗,無論如何要打出個樣子。否則,我蔣中正是無顏再見中國父老啦!」

  7. 失敗的賭博

  進入6月,日本列島沐浴在初夏、春末交替的陽光之中。櫻花仍然像雜著血絲的白雪一樣,盛開在日本的各個角落,但它再難吐出令人躁動的氣息,人們已感到春意正姍姍離去。火熱的夏天正匆匆來臨。

  中國戰場此刻正處在大戰前的沉寂中。但這沉寂中,戰爭的氣氛卻更為濃烈,更讓人緊張,更令人透不過氣來。

  徐州,一列列軍火物資運進車站,一車車荷槍實彈的日軍官兵被運到這裡,一車車傷病人員又被運向後方。剛剛結束徐州會戰的日本華北、華中軍主力,正休息整補,秣馬厲兵,準備迎接更大的戰事。

  武漢,蔣介石晝夜不停地主持著最高軍事會議。一封封電報、一個個電話,傳向四面八方。散佈各地的國民黨軍,拔寨而起,晝夜兼程,趕往大別山麓、長江兩岸……

  華北、華中敵佔區,中共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抓住這有利的時機,迅猛發展。星星點點的根據地,隨著八路軍、新四軍的主動出擊,正一片片地蔓延開來……

  東京。天皇裕仁和日本內閣政府卻仍在徘徊猶豫。

  徐州會戰後,天皇裕仁曾接受了參謀本部的建議,以大本營的名義命令佔領徐州的日軍不得越過開封、歸德、永城、蒙城、正陽關、安慶一線。以往作戰,勝利後的日軍似乎對「乘勝追擊」理解得最為透徹。如果不加約束,他們甚至會像脫了韁的野馬,一直跑到天邊。所以每戰得勝後,裕仁總忘不了給前線官兵劃定戰場控制線。

  裕仁今天約束部隊,並沒什麼特殊的原因。事實上,徐州日軍向漢口方向轉進,是發起徐州會戰之前就有的腹案。只是徐州一戰,政治目的未能實現,還徒使戰線擴大了上千里,眼下軍力已明顯不足,內閣又剛剛改組,所以他想再慎重地考慮考慮自己的選擇。

  6月10日,皇宮東一廳,大本營御前會議正緊張地進行著。迸射著火星的氣息從一開始就緊緊地籠罩著會場。赴會的文武大臣都清楚,今天的會議將決定今後在中國的命運。轉攻武漢,如能徹底打垮中國現政權,日本就將成為中國的主人。百萬日軍也能從中國戰場解脫出來。但這一仗如果仍不能打垮中國,瓦解國共聯合陣線,就是佔領了武漢,日本也將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中國陷入漫漫無期的長久消耗戰中,那麼到頭來失敗的還將是日本。

  這抉擇太難了。一種「望盡天涯路」的困惑、苦痛感充斥在每個人心頭。如單說軍事上奪取武漢,那問題就簡單了,別說軍部那些手握重兵的將軍們,就是對戰爭一竅不通的內閣文人,也自認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但要使一個古老而神秘的大國完全屈服,誰也沒有這個把握。

  姍姍來遲的暑氣已降臨日本列島。火辣辣的日頭也沒放過裕仁這位「天照大神」的後人,皇宮內同樣暑氣逼人。這可苦了軍部這些一身戎裝、腰板筆挺的將軍們。細密的汗珠從板垣寬大的額頭上滑落下來,癢癢的。他卻沒有去動,看來老邁的參謀總長閑院宮也不舒服,花白的眉頭緊皺著。

  會場靜靜的,沉悶得有些令人緊張。板垣那雙溜圓的大眼噴著火,緊盯著桌對面的外相宇垣。本來,他是帶著一顆激動而輕鬆的心步入皇宮的。

  徐州會戰後,日軍前線官兵急於洗雪台兒莊大敗之辱,瘋狂鼓吹要在武漢與中國軍隊決一死戰。他們一面頻頻電催東京,一面加緊對部隊的整補。更有一些性急的部隊,不顧東京命令,以追殲中國軍隊為名,擅自越過控制線。這部被裕仁放在海外的戰爭機器,瘋狂得像脫了韁的野馬,難以駕馭。剛剛離開中國戰場的板垣,對這一點當然感觸極深。他自然不想、也不會背叛昔日那些上司、同僚的意願。

  但令他驚奇的是,到東京僅僅幾天他就發現前線部隊對東京的影響比他想像的要強得多。他充分利用了這一點,很快使參謀本部、海軍省、甚至內閣的部分大臣站在了他的一邊。雖然外相和一些文官也在四處活動,試圖阻止戰火燃向武漢。但在這場較量中,「主戰派」輕鬆地占了上風。東京城內外,「主戰派」顯然已左右了局勢。人們的目光,此刻早已越過茫茫大海,瞄向中國的武漢、廣州。

  正是帶著十足的自信走入會場的板垣,不相信天皇會違背眾多要員的意見。

  但他忘記了外相的能言善辯。開始發言後,宇垣緊緊抓住軍部無結束中國戰爭的根據這一要害,竟使本來應該是一邊倒的會議陷入了僵勢。

  眾人的目光漸漸地轉向天皇。以往每每遇到此景,都得天皇最後聖裁。裕仁看來像是急於擺脫暑熱的困擾,擺擺手,下令休會。

  當晚,會議再次進行時,情勢出現了變化。參謀總長閑院宮,向軍令部長報以會心的一瞥後,緩緩地開了口:「陛下,當今內外形勢,促成帝國非轉攻武漢而無路可走。我們對蔣政權一等再等,但蔣君不思悔過,不顧生靈塗炭,仍叫囂抗日不已。政治解決,目前看來前景黯淡。而對此行將崩潰的獨裁政府,消滅其戰力,尤如釜底抽薪,戰爭則有望結束。請陛下聖斷。」

  宇垣見狀正待開口,參謀次長多田站起身開了口:「陛下,幾天來各方面情報顯示,蔣介石在漢口仍叫囂抗日。更甚者,他們與共產黨勾結在一起,煽動民族情緒,掀起了一場『保衛大武漢』的運動。此人既在帝國留過學,卻不能理解帝國真意,實在可惡。除軍事打擊外再無良策,從政略上看,奪取漢口,蔣政權只能遁入西南。失去中原的蔣政權,無論名義上還是實質上,充其量只能是一地方政權,如果結束漢口之戰後再征服廣州,對中國的海上封鎖將使他完全失去與外部世界的聯繫,我想被緊卡住脖子的蔣介石除最後屈服外,不會再有什麼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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