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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會議室裡的空氣頓時又緊張起來。

  15分鐘後,又一份電報送到了會議室:「雲上飛行,一切安全!」

  20日淩晨2時20分,轟炸機群飛臨日本本土上空。從空中俯瞰,夜幕下的日本列島,尤如一條張牙舞爪的鱷魚。

  九州,位於鱷魚的尾巴處,是這次「轟炸」的重點目標。徐煥升往翼下望瞭望,黑乎乎的魚尾上,稀稀疏疏地亮著幾盞燈。

  到了,是九州的重要城市長崎,機艙裡歡呼起來。作為空軍飛行隊長,徐煥升當然知道長崎的份量,這座距中國大陸最近的城市,是侵華日軍空軍的重要出擊基地,聚集著軍火工廠、海軍基地。多少次,他們曾發誓,總有一天要把這罪惡的侵略跳板砸爛。如今,機會終於到了。

  「準備投彈!」徐煥升發出指令。

  黎明前的長崎街頭,行人稀疏。只有幾家通宵開張的點心店亮著燈。

  轟隆隆,空中驚過一陣驚雷。兩架黑色的巨鷹呼嘯而下。

  「飛機!飛機!」不知誰喊了一聲,許多新兵湧出房門。

  「統統的回去睡覺,這是皇軍夜訓的飛機!」一名少佐大聲吆喝著。

  一陣狂風掠過,天空中飄動著成千上萬張紙蝶,許多新兵順手撈住一張。「支那飛機!支那飛機!」突然有人驚叫起來。

  少佐撿起一張傳單,嘴巴驚得再也合不攏了。這是在日本長崎,不是在支那的華北平原。他怎麼能不驚恐萬分呢?宣傳品上明明白白印著《中華民國總工會告日本工人書》:「爾再不馴,則百萬傳單一變而為萬噸炸藥矣。爾其戒之!」

  「不准搶傳單!統統的上繳!」少佐聲嘶力竭地叫喊著。

  轟炸機編隊披著夜色,呼嘯著飛過長崎、飛過福岡,飛過熊本……

  飛機圍著鱷魚尾巴轉了一圈,撒下難以計數的傳單。爾後迅速爬高,加大油門,向祖國飛去。

  40分鐘後,日軍才如夢初醒。九州島全部停電。地面炮火在漫無邊際地轟鳴,漆黑的夜空閃起一道道耀眼的火光。日本人在為東征的勇士送行。

  徐煥升安全回來了,蔣介石、宋美齡、周至柔事後在武漢專程迎接了徐煥升等東征勇士,並通令全軍予以嘉獎。

  東京,日本天皇聞訊大怒。百多年來,東瀛列島還從未遭到外來的侵襲,但今天,中國人卻打破了這神話。裕仁大怒之下,下令撤了東京防空司令,並傳令前線日本空軍,全力剿滅中國空軍。

  11. 1938,中國有支蘇聯「志願軍」

  進入8月,前線的戰事越來越緊了。

  4日,鄂東重鎮黃梅失陷,武漢東大門門戶洞開。日軍先頭部隊迅猛地不顧一切地向前猛攻。

  丘陵山崗、水地田間、中國守軍佈設的一道道陣地上屍山血海。但這一切仍沒能止住岡村中將瘋狂的西進勢頭。頭上,日本空軍也像是撲殺不絕的蝗蟲,一波波地踏著前面同伴的血跡,打殺上來。淒厲的空襲警報又晝夜不停地回蕩在武漢上空。

  武漢城中的商賈富紳、官吏顯貴,早已收拾起金銀細軟,或退入川北,或飛港出洋。國民政府各部門,也在月初撤消,限期遷往重慶。雖然各種救亡團體、民間組織,號召起一群群充滿熱血的工人、學生和市民,四處演講,示威遊行。可前方隆隆的槍炮聲,還有從前線潮水般潰退下來的殘兵敗將、傷員、難民,像一盆盆冰冷的雨雪,澆滅了人們心中曾熾烈燃燒著的火焰。沉重的眼淚、歎息和絕望中,西遷的滾滾大潮又開始蠕動了。

  戰爭摧毀了人的信念,扭曲了人心。城市的祥寧,生活的樂趣,在一陣陣充滿血腥和恐怖的戰爭氣息中蕩然無存。惶惑、焦慮和驚恐,已把近百萬人逐出自己的美麗的家園。東湖碧水還是那麼清,這時卻顯得孤單,清冷了。

  武漢沿江大道的山海關路,座落著一幢看上去很普通的青灰色磚樓。空氣中彌漫著的緊張、混亂,似乎並沒有波及到這裡。進出往來的人員看上去很是平靜。異樣的呢軍服依然挺括。金黃色、粟灰色、黑色的頭髮依然梳理礙整整齊齊。每天訓練、作戰或散步歸來,仍能給這座慌亂的城市留下陣陣歡笑。

  蘇聯航空志願隊上百個小夥子就住在這裡,其中有名留青史的轟炸機大隊長庫裡申科。來中國雖然只有幾個月,但他卻像是換了個人。他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擾亂了他多年來一直平靜的內心世界。從中國人、尤其是駐地附近的那些老人、婦女和兒童對他們尊敬、友愛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一個純樸、善良好客的民族。從那些默默忍受著家園被毀,親人亡故的中國人身上,他看到了世間最寶貴的東西。短短幾個月,他就深深愛上了這個民族,這個國家和他的人民,這片多情土地上的一草一木。他的這種同情、熱愛與日俱增。

  越是這樣,他對日本人就越加痛恨,如果來中國前,他對日本空軍、尤其是一支強大的空軍還有一絲同行相敬的感覺的話,那麼今天他會對這種感覺感到可笑,當空襲警報白天黑夜不停地尖叫時,他暴躁、憤怒,他就要跳著腳地罵:「日本空軍是什麼軍人?他們純粹是一群魔鬼。他們為什麼不正經地在戰場上作戰?他們為什麼要頻繁不斷襲擊、騷擾一座和平城市。讓人們白天黑夜鑽地洞、睡郊外?他們為什麼要對路上逃難的平民和地裡勞作的農民轟炸掃射?真是愚蠢、野蠻,一群懦夫。總有一天我要把這些魔鬼一個個都送入地獄。」庫裡申科愛動情、愛衝動,每當這時,誰也別想把他拉進防空掩體。

  平時,他卻十分沉靜,沉靜得話都不多說一句,走路都低著頭。他有著太多的心事。剛到中國那陣子,滿耳聽到的都是對中國空軍的讚譽,為此他欣喜過。可他是專家,對一支空軍,對飛機裝備、對空中戰術無不精通,任何紕漏都逃不過他的眼睛。雖然中國空軍總部給他提供的資料上,羅列著相當數量的作戰飛機。但他很快便發現一個秘密。中國的戰機幾乎很少從航空委員會那厚厚的登記薄刪除掉,即使早已負傷,破損而被淘汰掉。中國究竟有多少飛機能投入天空,能參加空戰,他不得而知,中國空軍的高級將領似乎也不清楚,這驚得他目瞪口呆。

  訓練場上,他對中國的小夥子們夠凶的了。他盼得是這些東方的小夥子能早日掌握「達薩」轟炸機,能早日把炸彈準確的投入到日本人中去。他不忍再看到日本飛機瘋狂地屠殺中國人、蹂躪中國的土地。他對這裡的人民,對這裡一草一木,都有著故鄉、親人一般的情懷。

  他對中國空軍小夥子們是滿意的。他對他的嚴厲訓斥從無異議。從他們身上,他看到了中國人的智慧,膽量和不屈,這尤其令他滿意,甚至讚歎。可中國空軍的上層卻會他失望。先期參戰的驅逐機同僚曾向他提起過中國空軍指揮上的混亂。有時飛機剛飛到一半,一道命令下來,又不得不掉頭回返。各機場麻痹大意,警報不靈常讓日本人鑽空子,造成慘重損失。

  起初他還懷疑,他不相信一支計劃、管理不周,指揮混亂的空軍能打勝仗?可他漸漸地有些開竅了,頑疾確實存在,中國空軍的「大腦」出現障礙。所以還能取勝,全仗著四肢苦苦撐持,全仗著空中飛將們技術高超,作戰拼命。現在他明白了,為什麼中國戰機更多地喪命在地面機場,而不是空中,這使他尤為痛心。中國空軍原本應該打得更漂亮!這些棒小夥走遍世界,也是一流的!身為大隊長,一種職責使他感到:今後作戰決不能再這樣了。不管是自己的弟兄們,還是中國飛行員,只要跟著他作戰,他就不能看著他們作無謂的犧牲。他不想讓可愛的青年和金貴的飛機去填那深不見底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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