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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突然,唐生智覺得自己也掉進了無邊的烈焰之中。一抬眼,一片大火擋住了去路。

  前面的木橋燃起了熊熊大火,橋面還沒有燒斷,一旁的衛士們不由分說,護著唐生智的板車沖了過去。等唐生智清醒過來,大火已經被甩在了身後。13日早晨7時,疲憊不堪的一行人到了揚州,可是撲了空,顧祝同已帶著部隊轉移到臨淮關。還不錯,他心裡還想著身陷敵圍的唐司令長官,臨行前專門留下了六輛汽車。唐生智心裡暗自慶倖,一行數百人這才坐上汽車直奔滁州……

  12月12日下午5時下達撒退命令以後,各部隊長官一個個像泄了氣的皮球,只想著怎樣趕緊脫身。有的人回到指揮部,一傳達完撤退命令,也顧不上組織部隊撤退,丟下成千上萬的官兵,自己先跑了;第88師師長孫元良開完會,根本就沒回指揮部傳達撤退命令,拔腿就溜了。

  撤退命令上明文規定,各部隊分頭突圍,並且規定了每個部隊的突圍方向和集結地域。但是,只有第66軍和第83軍兩支部隊遵照命令執行。

  第66軍2個師從紫金山北麓趁天黑以後向南突圍。將士們機智地尋找日軍兵力的薄弱地帶,從日軍包圍圈的間隙沖了出去。他們把機槍集中在隊前,一路衝殺,且戰且走,部隊經馬廠機場東側、淳化鎮、句容、溧陽,終於殺出一條血路,安全到達皖南甯國。

  第83軍當夜由犧霞山附近突圍,也取得成功。

  執行命令突圍的這兩支部隊,都死裡逃生。而拒不聽命的大批部隊卻鑽進了死胡同。其他各部都認為逃往江北還是生路。就都不顧命令,紛紛擁向東邊,奪路而逃。從中山北路到挹江門,沿路擠滿了爭相逃命的各路兵馬和老百姓,車輛、裝備和人馬相互擁擠踐踏。一紙撤退命令,就使十萬大軍像一陣風似地被吹得七零八落,魂飛魄散。

  人群蜂擁著沖到通往下關的挹江門,這是從城裡通向江邊碼頭的唯一通道。突然,人群一陣騷動,原來,面前是數十挺機槍黑洞洞的槍口,和荷槍實彈的士兵端著明晃晃的刺刀。第36師的官兵在執行唐生智的命令,阻止部隊向江邊撤退。

  人群愣了片刻,又發瘋似地向前沖去。

  「噠噠噠……」機槍響了,子彈從人群的頭頂上飛過。

  「叭叭叭……」步槍、手槍聲響起來。但是,這次是向城門方向射。人群中有的官兵和城上第36師的官兵對射起來。

  槍一響,人群像決了堤的洪水,沖向城門,城門只開了一扇,人多門窄,人流從被擠倒在地的人們身上踏過去,沒命地向江邊沖去。一名被擠倒在門邊的傷兵急紅了眼,拉響了隨身攜帶的手榴彈,「轟隆」一聲,城門洞內血肉橫飛。濃煙散過,無數雙腳又無情地踏過殘肢斷臂,蜂擁而過。被遺棄道旁的傷兵們對著頭也不回地逃命的同伴的背影破口大駡:「你們都逃了,把我們甩到這裡,叫日軍殺害,真令人傷心!他媽的,早知如此,誰肯打仗!」

  近水樓臺的第36師宋希濂部,用汽船拖著木船把第一批人馬運到了江北。當船回到南岸後,岸邊急子求渡的人們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蜂擁上船,第36師被沖亂。到13日8時,整個36師只有3000餘人渡過了江,半數以上的人馬被困在了南岸。

  第87師副師長兼261旅旅長陳頤鼎根本就沒有接到司令長官下達的撤退命令。到12月12日下午,261旅就與師部中斷了聯繫。中山門正面日軍陣地上一片沉寂,只聽到雨花臺、中華門一帶槍炮聲激烈,紫金山大火燒紅了半山,槍聲卻逐漸稀疏下來。陳頤鼎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就對副旅長孫天放說:

  「咱們一點外邊的情況也不知道,跟師部也聯繫不上,是不是找鄰近的教導總隊馬威龍旅問問情況?」

  於是,孫天放派聯絡參謀劉平去馬威龍指揮所。一會兒,劉平回來了。

  「情況怎麼樣?」陳頤鼎急切地問。

  「廣東部隊第83軍已整隊出了太平門,向東北方向去了。馬威龍旅長也正在向左側靠去。」

  「他們到哪裡去?」

  「他們拒不答覆。中山門到光華門一段城牆上已經沒有一個守兵……」

  陳頤鼎和孫天放面面相覷,墜入五里霧中。過了好長時間,陳頤鼎對孫天放說:

  「天放,勞你大駕,帶上一些人,親自到左翼鐵路附近觀察一下吧。瞭解了情況好下決心!」

  孫天放去了許久,直到13日零時才轉了回來。他滿面驚惶悲痛的神情,強壓著一顆快要跳到喉嚨的心:

  「南京失守了!」

  這聲音似晴天霹靂把陳頤鼎從頭打到腳,完了,全完了。部隊現在是進退不得,右側有溜冰廠高地的敵人封鎖著向光華門的去路,正面踉敵人對峙著,背後是護城河。唯一的退路,就是向下關撒退。按常理,既然撤守南京,應先派出部隊掩護主力撤退,並在江邊備好渡江器材,供部隊按計劃渡江。

  「怎麼不見撤退命令?」陳頤鼎不明白。

  「其他部隊都在向下關走,我們不能孤軍留在這裡坐以待斃呀!」孫天放急了。

  「可我們並沒有得到撤退命令,擅自放棄陣地是要受軍法制裁的!」

  「我說旅長,我們也要及時應變哪!要不,把團長們找來共同商量一下。」

  孫天放一再地把他看到的情況向團長們通報,堅持事到如今非走不可。團長們看看旅長不吭聲,齊聲說:「走不走,我們聽旅長的。」

  陳頤鼎心裡清楚,走,這個「擅自撤守」的責任就得由他一人來承擔。

  「撤,可以!但要咱們大家負責。」陳頤鼎緊緊地盯住大家。

  「可以,大家簽字!」一個團長說。

  陳頤鼎拿出個日記本請在場的一一簽字,當他收回本子的時候,淚水溢出了眼眶。大家相對無言。陳頤鼎一拍桌子,大聲宣佈:

  「521團第3營佔領首苜蓿園到中山陵之線掩護,其餘部隊向下關撤退!」

  261旅在夜色中從中山門出發,沿中山門通往太平門和玄武湖東側通和平門的公路,往下關撤退。路過吳王墳醫療站,沒送走的重傷號哭嚎著攔住去路,哀求把他們帶走。部隊沒有運輸工具,也沒擔架,只好丟下他們不管。

  陳頤鼎聽著身後重傷員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心如刀絞。

  從13日淩晨3時,出發部隊以急行軍速度到了下關。沿途沒遇上一個敵人。

  玄武湖公園還是那麼幽靜,要不是城內沖天的大火,誰會想像得到,這是這個城市末日來臨之夜呢。

  清晨6時,部隊趕到下關。只見無數的人群像沒頭蒼蠅一樣在江邊亂竄。87師一個副官擠到陳頤鼎面前。陳頤鼎忙問:

  「師長現在哪裡?」

  「師長昨天就過江走了……」副官話沒說完,陳頤鼎就火冒三丈:

  「他媽的,把我們這一旅人丟下不管!」

  陳頤鼎忽然一下子覺得自己「擅自撤守」的責任沒有了:「原來大官們早就跑了,自己還蒙在鼓裡,稀裡胡塗打了幾天惡仗,長官們始終也沒告訴過南京城防的全面戰鬥部署,臨撤走的時候,連個通知也沒有,這幫貪生怕死的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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