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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你回來。」鄧小平又叫住他:「前個月我們在小薑灣開整頓紀律會,部隊有沒有傳達?」

  「傳達了。」

  「你給我重述一下內容。」

  「小薑灣會議上,劉司令員說:『部隊紀律這樣壞,如不迅速糾正,我們肯定站不住腳。』還有,鄧政委您講的:『部隊紀律這樣壞,這是我軍政治危機的開始,這是給自已挖墳墓。』張際春副政委還宣佈:『我們的中心工作是明確建立大別山根據地的思想,全體指戰員必須學會克服困難,要嚴格群眾紀律,槍打老百姓者槍斃,搶掠民財者槍斃,強姦婦女者槍斃。』」

  鄧小平:「好,記得就好。回去後,除了把遺留問題處理好,必須告訴部隊,再發生類似問題,我們的紀律絕不停留在口頭上!」

  當天上午,野戰軍司令部、政治部派出紀律檢查組,由保衛科科長張之軒負責,去總路嘴檢查群眾紀律。黃開群也回到第5旅,組織教導隊給群眾還牛,清理街上的稻草。

  臨近中午時分,張之軒回來彙報:發現的問題已處理完畢,總共賠償群眾六兩黃金。

  鄧小平戴上軍帽,說:「我到街上去看一看。」

  總路嘴是個大集鎮,街上的青石板路已經掃得乾乾淨淨。偶有幾片枯葉被秋風吹落,在地上打著旋兒。國民黨軍隊剛剛撤走,解放軍又駐了進來。老百姓兩頭跑反,見隊伍就逃,至今仍沒有幾戶回來。空蕩蕩的鎮子裡,店鋪掛著門板,房舍緊閉大門,街上行人稀少,顯得空寂蕭條,冷冷清清。

  兩個擔柴的漢子倚在牆角,指著不遠處的店鋪說著什麼。

  鄧小平想和他們隨便聊聊,剛靠上去,兩個漢子便慌亂地擔起柴,匆匆離去。

  鄧小平有些奇怪,順著剛才那兩人的手指方向望去——

  一個軍人用步槍挑著一匹花布和一捆粉條,腋下夾著一刀白紙和幾支毛筆,拐出店鋪,揚長而去,留下一個背影。

  鄧小平追了幾步沒追上,站下來,對張之軒說:「你去調查一下,是怎麼回事?他是哪個單位的?」

  張之軒調查回來,見劉伯承、李達、張際春都等在鄧小平的屋裡。

  鄧小平問:「搞清楚了?」

  張之軒點點頭:「是個副連長,見店鋪主人不在,就拿了一匹布和一捆粉條……」

  「拿?這是搶!」

  鄧小平摔掉香煙:「我們有過規定,搶劫民財者,槍斃!要執行紀律!如果令出不行,說了不算,再發展下去,我們肯定在大別山站不住腳!」

  劉伯承來回踱步,問:

  「他是哪個單位的?」

  「警衛團的。」

  「哦……」劉伯承搖搖頭,歎道:「燈下黑喲!問題竟發生在我們眼皮底下。李達,際春同志,你們說說。」

  李達臉色鐵青:「既然問題發生在我們身邊,更應該嚴肅紀律。」

  「我同意。」張際春聲調不高,卻透著沉重:「我們已經三令五申,他還再錯,這就無法挽回了。」

  「問題就在這裡。」鄧小平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煙,見是空的,攥成紙團。「部隊紀律整頓得如何,首先要看你的直屬隊,要看你的警衛員。如果這兩部分人都管理不好,那麼你離墳墓也就不遠了。問題既然發生,只好從我們身邊開刀了。張之軒同志,通知部隊,下午召開公判大會,另外派一部分同志上山,動員群眾下山參加。」

  張之軒說了「是」,身子卻未動。

  劉伯承問:「你還有話要說?」

  張之軒:「那個副連長說,他對不起劉鄧首長,中秋節那天,首長還……」

  劉伯承想起來了,一驚:「你說他就是……」

  「3連副連長趙桂良,他還說……」

  「不要說了,我知道他。」

  劉伯承緩緩地抓下帽子、眉頭緊檸著,接下來的話語調低沉而有些顫抖:

  「那是一個很不錯的副連長啊!懂得關心戰士,打擺子了還替戰士站崗,打起仗來一定也很勇敢。可……他為什麼偏偏忘了人民忘了紀律忘了自己是一個幹部呢?鄧政委常說,人民是我們的母親,軍隊是穿軍衣的人民子弟。他怎麼能忘記這個根本呢?」

  「張之軒同志,請你轉告趙桂良副連長,對他的處決,我和鄧政委都很沉痛。當然,我們也可以手下留情。但是,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是毛主席制定的,是我軍的建軍宗旨,也是我們每個軍人執行党的政策最起碼的和必須做到的。作為黨員幹部更應該起帶頭作用當骨幹,不然就是骷髏!你對他講,我劉伯承說了,希望他能理解,老百姓不是命裡註定要跟我們走的,如果我們的紀律搞不好,老百姓為什麼不可以跟別人走呢?」

  鄧小平一隻手擰著額頭,一隻手掐著香煙,沒有說話。煙,抽了一支又一支,濃重的煙霧迷漫在整個房間裡,使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切膚般的痛苦正咀齧著他的心。

  禁閉室。

  桌上放著一碗麵條,是首長們讓炊事員專門為趙桂良做的;碗盛得滿滿的,已經沒了熱氣。

  趙桂良呆呆地望著面碗,一動不動。頜骨上的槍傷結著紫疤,那是日本人留給他的。這光榮的彈痕卻將成為這座殘缺雕像上的歷史印記。

  「吃些吧。」

  張之軒勸著,又一次把碗端到他的面前。

  趙桂良搖搖頭,蓄在眼裡的淚「叭」地落在碗中。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趙桂良焦幹的嘴唇蠕動著:

  「組織處理,我沒意見。我……該殺。」

  「還是這幾句?你難道……再考慮考慮,時間不多了,真的沒有別的話了?哪怕……哪怕事後有什麼要求也可以講講呀!」

  張之軒幾乎要哭出來。

  趙桂良搖著頭:「沒有,真的沒有。」

  良久,張之軒與趙桂良相視無言。

  突然,趙桂良捂住臉失聲痛哭:「我……沒有別的親人,只有一個老媽媽。我……我對不起她呀!……如果說要求,我只有一個……等革命勝利了,請組織告訴她老人家,我是殺敵犧牲的,不是這樣……」

  張之軒點著頭,再也抑制不住,掏出手帕擦淚。

  門外傳來哨兵和一個人的爭吵聲。

  張之軒推開門,見是3連的戰士牛原平。朱原平已失去控制,沖進房間,撲到趙桂良的懷裡。

  「副連長,讓我替你去死,讓我……」牛原平孩子般地痛哭。

  趙桂良一下子變成頭雄獅,猛地推開牛原平:「出去!我現在還沒死,還可以命令你,馬上給我回連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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