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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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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縱隊第5旅第15團從團長到司號員,幾乎人人都沒逃過疥瘡的折磨,夜間奇癢無法人睡,白天行軍一個個哈巴著腿,走一步撓三撓,「吱吱哇哇」像一群猴兒。這隊伍怎麼帶?團長黃家景聽說商城附近有個溫泉,叫「湯泉池」,泉水含硫量很高,可以治癒疥瘡,就和政委田濤商量,集中全團兵力打「湯泉池」。 「湯泉池』北面的山頭駐著敵保安團的兩個連,平時強征往來行商的稅款。那天拂曉,第15團發起突然襲擊,衝鋒號、步槍、機槍一起響,戰士們端著刺刀往上沖。敵人不知解放軍的真實意圖,以為來搶稅款,趕緊扛上錢箱撤回商城,邊逃邊琢磨:這支共軍也怪,光打不追。 第15團佔領了制高點,全團三個營輪流掩護,脫光了就跳溫泉。一天之內,每人平均洗了兩三遍。夕陽西下,「戰鬥」結束,撤出「湯泉池」,腳步輕快,人也像個人樣了。 如今到了商城,上年紀的人還記得,劉鄧的15團在這打過一場「澡塘子戰役」。 自然條件的艱苦與惡劣雖令常人難以想像,尚可以克服,可以忍受,但精神上的折磨痛苦卻難以愈平。原第2縱隊教導團副團長張紹基說: 「我是紅四方面軍的,讓張國燾整得三過雪山,兩過草地,又編到西路軍翻過祁連山,闖過大戈壁,什麼苦沒吃過?咱紅軍、八路軍就是苦出來的。可進了大別山,我覺得那日子比長征還苦,苦上幾倍。那種苦啊……怎麼跟你們形容呢?它不光是身體上、生活上的苦,更多的是心靈上、精神上的苦。」 筆者是在河南省軍區醫院見到張紹基的。老人心臟病發作才被搶救過來,見到我們,飯也不吃了,拉著不讓走:「趁著我還有口氣,再多說幾句吧!等閉了眼,想說也說不成了。」 講起劉伯承,老人淚流滿面,像失去父親的孩子。說起大別山那段生活,老人滔滔不絕,連醫生的囑咐也忘了,抓起香煙就抽。 「進了大別山,吃沒吃的,穿沒穿的,餓肚子,打擺子,生瘡流膿,跑肚拉稀……這都算不上苦。最苦的就是一下子離開了後方根據地,變得無依無靠,像六個月的娃子斷奶死了親娘,把人給閃了。在晉冀魯豫打仗,無憂無慮無牽無掛,你就只管沖吧,反正傷了有人抬,死了有人埋。艱苦幾天,一個勝仗下來,豬肉燉粉條盡你吃,啥苦呀累的全忘了。可在大別山,你就別想有這日子。 「不是說大別山人民不好,而是國民黨太壞,咱們自己太弱了。我就是大別山人。紅安的。我知道那裡的情況。紅軍、新四軍三進三出。咱們一走,老百姓就遭殃了。國民黨燒光殺光,白色恐怖呀!大別山的茅草過火,石頭過刀,哪一家不死個三口五口,甚至滿門抄斬啊!老百姓確實給殺慘了,殺怕了。這一回我們說再也不走了,誰信你?話是你說的,可腳還長在你身上。就是他心裡對你好,也不得不躲著你,怕再惹上殺身之禍。所以,老百姓一見我們就跑,整村整村地往山裡跑。別說抬擔架支前,就是找個人問路都困難。 「這是老白姓。再說說敵人。自從北伐之後,國民黨桂系部隊就駐在這裡,經營了20多年,建立保甲聯防、『五家連座』和特務組織、民團、小保隊,織成了一張大網,把大別山罩得嚴嚴實實。桂系部隊上到師團長,下到連排長,甚至老兵們娶的都是當地的媳婦。三姨六舅母,『親戚串親戚,你都分個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看著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在放牛,怪可愛的,背不住他就能甩給你一顆手榴彈。 「當時我們有一句話,叫作『不怕國民黨,就怕小保隊』。小保隊是地主武裝,裡面土匪、地痞、流氓、紅軍時期的叛徒,烏七八糟什麼人都有。他們還懂得遊擊戰術,把『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一套全反用到我們身上了。部隊行軍,指不定哪個山頭就放一陣黑槍。宿營時他們摸崗哨,把你整連整排地堵在村裡。傷病員遭他們殘害的就更多了。等你去追,他人熟地熟情況熟,早跑得無影無蹤了。我們可沒少吃他們的虧。 「想想,在這個地區開闢根據地,無依無靠,像不像沒娘的孩子?部隊的戰鬥情緒能不受影響嗎?唉,別的苦都能受,只有這種苦才真叫苦呀。 「當然,老百姓大多數還是好的,心還是向著我們的。可那種好法也讓你心裡難受。有一次,我們好言好語找老鄉借東西,誰知他不但不借,還兇狠狠地又吵義罵,就差沒把我們打出來。過後呢,他又悄悄把東西送來了,說那樣吵罵是是鄰居和白狗子聽的。要不然,通了『共匪』,五家連座,非火了他九族不可。還有一次,我們要找個嚮導,給多少錢老鄉都不上。最後一家老鄉讓我們求急了,就大喊大叫:『要帶路,你們把我捆起來,抓上好啦!」老鄉一個勁兒地朝我們使眼色,讓我們捆起他。我們懂他的意思,他也是怕惹來殺身之禍而做給別人看的。可是讓解放軍捆著老鄉帶路,那不成了日本鬼了啦?……你說。這種仗可怎麼打法?」 張紹基老人描述的情況很有代表性。初進大別山的人幾乎都有過這樣的「遭遇」。 軍政處處長楊國宇組織野戰軍直屬機關轉移,途中向老鄉問路,說話都不敢出大氣:「請問,老鄉,這裡離潑皮河還有多少路?」 不料老鄉冷笑,乜斜著眼睛回答:「怎麼?這塊地方已經讓你們折騰得『籮裡精光』(諧指羅山、禮山、經扶、光山四縣)啦,還想再利一次皮啊?」 噎得楊國宇尷尬至極。 中秋前夕,獨立旅旅長張才幹借宿於一農舍,房東母子臉色難看,態度冷淡。 老太太說:「我就是怕呀!每逢八月十二我就害怕。第一次紅軍離開這裡是八月中秋、第二次新四軍走了也是中秋。你們一走……唉」』 張才幹默然無語。他就是原新四軍第5師的,去年中原突圍時離開了大別山。他知道部隊撤離後,老百姓好慘。他知道這裡國民黨地主武裝兇狠毒辣,至今仍四處揚言:「共產黨來了,你們有紅三天;等共產黨走了,也有我的黑三天!」他知道那。「黑三天」對大別山人民意味著什麼。就在離此地不遠的袁河鄉,還鄉團一次就用大石碾活活碾死四個紅軍家屬,用燒紅的鐵鍬烙死30多個共產黨員……因此,他更知道此時此刻此地,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必須拿出行動! 然而,行動又是何等的艱難。 戰士們這樣形容大別山: 「一明兩暗,馬桶吊罐。莫(沒)得莫得,可憐可憐。」 這段順口溜的前兩句說的是大別山的民房,後面說的是老鄉見到部隊,跑個脫的先攤開雙手,問什麼都答「莫得莫得」,問急了就答「可憐可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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