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指揮過抗日戰爭和抗美援朝作戰的老將彭德懷上山前到湖南走了一趟。他去了自己的老家烏石村和毛的老家韶山沖。有人報告說大躍進後農村問題嚴重,他想去核實一下。(有些外國專家估計,大躍進使一千至二千萬農民死于饑荒。找不到這方面的官方統計材料。)

  彭看到的是一場災難。農民缺糧,田園荒蕪,工業衰敗,幹部思想混亂,統計生產數字弄虛作假,按北京的命令一再加碼。誰也不如彭那樣心直口快,他給毛寫了一信,說明了自己的觀點。毛的反應猶如彭在他的座椅下安了一枚炸彈。彭因此被罷官、流放,被冷落達十六年之久,最後被害致死。彭並非唯一的受害者。一位用腦子的中國觀察家認為:「一切從此完了。」在百花齊放運動(知識分子想爭取言論自由,結果遭鎮壓)和廬山會議以後,再也無人敢對毛表示異議。人人緘口不語,說話太危險。「百花齊放運動」封住了黨外人士的嘴,廬山則使黨內鴉雀無聲,接踵而來的便是「文化大革命」。

  彭被趕出了中南海,安排住在北京西郊的吳家花園,從事一些體力勞動。正如他所寫的那樣:「在我的戎馬生涯中,從未有過片刻的休息,現在人老了,除了種桃子別無他事可做。」一九六二年他給毛寫了一封八萬字的長信,回顧了自己的歷史,也說明了自己的觀點。(他把手稿的部分抄件送回烏石村保存。)一九六五年十一月他受到寬宥,毛派他到四川擔任戰備建設副總指揮(毛當時擔心美國人會發動進攻)。但好景不長,「文化大革命」已迫在眉睫。

  不久,彭便落入審訊者的手裡。他一篇又一篇地寫簡歷材料,以為只要說真話就可以獲釋。事實並非如此,他一再受到審訊,在拳打腳踢的情況下,他的肺被踢破,肋骨被踢斷。他多次被拉出去遊街示眾。這一切開始時他已六十八歲,到臨死前七十六歲時還沒有結束。他是一條硬漢子,受審多達一百三十次。最後終於臥床不起。為了折磨他,不許他坐起來,不許他喝水,不許他上廁所,不許他翻身。他的身體全垮了,於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去世,他沒有交代一個字。他的朋友楊尚昆將軍寫道:「彭德懷是一位為了救中國而尋求真理的人。」

  毛要彭承認的「罪名」是什麼呢?是這位老帥組織了一個陰謀推翻他的「軍事俱樂部」。不待說,既不存在什麼「俱樂部」,也沒有所謂的陰謀。

  冷眼向洋看世界……毛不再接近那些與他一起長征過的人了。洛甫認為毛和斯大林一樣,說毛「整起人來毫不手軟」。毛讓洛甫領教過他的厲害。廬山會議後一個月,洛甫失去了外交部第一副部長的職務,讓他去搞經濟工作。他的妻子劉英也丟掉了在外交部的工作。

  長征途中不論遇到多大危險,劉英從來都是處之泰然的,但在述說丈夫臨終前的情況時,七十五歲的劉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攥著手帕,揪著衣襟,兩眼閃爍著淚花。他們羅織罪名,指控他是間謀,說他是蘇聯特務。劉英說:「中國的封建傳統歷來是:丈夫落難,妻子受株連。」他們要她說洛甫是蘇聯間謀。後來他們夫婦雙雙入獄。他們對劉英說:「你必須交代,說出來就是對黨的貢獻。」劉英不幹,堅持說,毛提倡的是「實事求是」。於是他們說她在革命與丈夫之間劃不清界限。

  洛甫被拉到紅衛兵面前進行批鬥,劉英陪鬥。根據林彪的命令,限他們於三日內出發去廣東,由廣州西面的肇慶軍分區負責監護。他們在那裡過了六個年頭。洛甫寫了些經濟論文,可是寫出來又有誰看呢?他的健康每況愈下,高血壓和心臟病越來越嚴重,他要求到北京治療,但得不到批准。他還要求搬到上海附近的老家去住,也遭到拒絕,最後把他送到江蘇省無錫。因未得到適當的治療,於一九七六年七月一日死去,終年七十六歲。死後沒有開追悼會。一九七八年,他和彭德懷等人一起得到平反。最後開了追悼會,劉英也得到平反。在胡耀邦總書記的支持下,她成了一名黨的紀律檢查委員會的成員。

  朱仲麗一九三八年十月在六屆六中全會上見到毛的「擔架陰謀」的同夥王稼祥時才二十三歲,用她的話來說,「還非常年輕」。她對那一天的情景記得很清楚。當時,她是大會的值班醫生,毛澤東、周恩來和王稼祥走進大廳時,她正站在大廳門口。毛說了一句關於「牛皮公司」的雙關語,她沒聽懂,但因緊張而滿臉通紅。毛說:「要想開『牛皮公司』,就得學會不臉紅。」

  她臉紅起來一定很漂亮。從那天以後,王通過介紹認識了她,不久他們就結了婚。王稼祥剛從莫斯科帶回了斯大林和共產國際的重要口信:承認毛是中國党的領袖,黨內不要再為此事爭吵不休。斯大林還說,中國人不必擔心統一戰線政策會使中國沉人民族主義革命的汪洋大海。

  王回國途中,差一點回不成延安。他在蘭州以南遭到土匪襲擊,警衛員跑了,他隨身帶有不少黨的宣傳材料,另外帶了一些槍支和大量美鈔。他設法使土匪相信他帶的都是紙張。接著從西安去延安時,半路又翻了車,幸好除了摔壞一副眼鏡外,沒有別.的損失。

  王和朱仲麗沒有孩子。朱流產後做了子宮切除手術。王有一個前妻生的男孩。王的前妻死于難產。

  毛多次說過一九三四年他之所以能夠在長征途中恢復領導權,王稼祥是有功的。到了一九六七年,王卻被押起來,還被拉上臺批鬥。紅衛兵罵他,中聯部有人朝他臉上啐唾沫,還有一個想幫造反派把周恩來趕下臺的外國人打過他的耳光。王被打翻在地,引起心臟病發作。

  這僅僅是開始。王被關在自己家裡的一間房內,不見天日,與世隔絕,達一年半之久。朱仲麗可以為他做飯,但必須把飯交給看守。不許她同自己的丈夫見面或談話。王一個月只能洗一次澡,自來水被切斷,王的妻子不得不向鄰居借水。

  朱仲麗是醫生,可是不許她為丈夫治病。王用藥全憑看守一句話,看守說王得了感冒,她就把感冒藥交給看守,看守說王發燒了,她就把退燒藥交給看守。王在長征中受過重傷,以後身體一直沒有真正復原,此刻王的健康迅速惡化。王的兒子被紅衛兵折磨至死。

  一九七〇年,根據林彪的命令,王搬出北京,南下到了武漢西北的信陽。他的健康狀況很差,情緒更差。王一生救過許多人,其中包括他的連襟海軍司令肖勁光,作家和毛童年時代的好友肖三,可能還有被秘密警察頭子康生懷疑是間諜的馬海德。然而此刻王稼祥自己的生命已到垂危階段。他的妻子盡力搶救無效,一九七四年一月王溘然長逝,時年六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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