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七七


  對危秀英來說,爬雪山和過草地是長征中最艱難的時刻。她說:「過雪山後,我便不來月經了,所有的婦女都是如此。」

  當時,年方二十歲的丁甘如隨後衛部隊五軍團翻過雪山。他們到得最晚。他說:「翻山前做了許多政治工作。」他指的是各部隊的政委告訴戰士爬山前要把衣服鬆開,以便於呼吸,走路要慢,但絕對不能停。他說:「我們好像成了一群馬上要被人領進公園的小學生。」爬到山頂後,下達的命令是:「坐下來往下滑。」他們照辦了,但有些同志掉下山去,再也見不著了。

  一九八四年,李一氓忙於文化交流。一九三五年時,他是一個政委。他對長征中的幾乎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獨特的看法,對大雪山也是如此。他認為翻雪山並不困難。相比之下,翻越五嶺的最後一嶺要難得多。他說:「雪山不高,上山的路很好走,不陡,下山的路也不陡。」但他承認下山的路上全是冰,很滑,天氣很冷。沒有人煙,藏族牧民都嚇跑了。

  還有一些人覺得雪山沒有什麼了不起,鐘伶就是其中之一。他一九三一年參加紅軍時才十二歲,翻大雪山時剛滿十六歲。一九八四年,他已是個六十五歲的老醫生了。但看上去還很年輕,鼻子上架著一副眼鏡,上身穿一件淺藍色襯衣,再配上灰色的褲子和襪子,完全是一副專家的模樣。他在江西老家參加紅軍時還不夠領槍的年齡。他在宣傳工作,負責往牆上刷標語。他家裡很窮,一年中有四個月缺糧,不得不向地主借,欠下了永遠還不清的債。

  鐘醫生在長征途中是個衛生員。他說,「當時我們是紅小鬼,年紀輕,生命力旺盛,體力恢復得很快。我想得不多,只知道吃飯、睡覺、行軍,從來不去想會有什麼危險。我們坐在吹足氣的豬皮筏上過河,我從未掉下去過。」

  翻越雪山有種種困難,但鐘醫生一點也不在乎。他應該穿上暖和的衣服,但他沒有。他只有一件汗衫和一件單布褂。當時是六月天氣,可是夾金山上卻下著雪。他穿的是草鞋,也沒有裹綁腿,腳卻沒有凍壞。他從未感覺氣短。有人交代他不許停,不許休息,要一口氣走完。他就這樣翻過了雪山,沒有看到一個人死去。據他回憶,三軍團醫療隊中他所認識的人中沒有人犧牲。

  「請記住。」他強調說:「當時我還年輕,困難對我影響不大,想得也不多。」

  党的總書記胡耀邦比鐘伶只大一、兩歲,可他對翻雪山的回憶就沒有那麼輕鬆了。他記得看見了國民黨的飛機。那些飛機飛不到紅軍所在的高度。「我們朝著飛行員大聲喊:『上來,上來呀!』」他說。第二座雪山最要命,用了兩天時間才翻過去。他們不得不在山坡上宿營,用毯子把自己裹起來,擠在一起取暖。他說:「我們年紀輕,挺過來了。」

  總之,對於大多數紅軍戰士來說,翻越雪山是長征開始以來最艱苦的一關。其艱苦程度超過湘江之戰,超過翻越五嶺,也超過四渡赤水。比起只有少數人參戰的搶渡金沙江或飛奪瀘定橋來更是艱苦得多。有些指揮員也病倒了。一軍團年富力強的司令林彪在夾金山頂上幾次失去知覺,靠了警衛員的幫助才翻過山去。紅軍情報局局長徐迪甯也是如此。據警衛員說,毛澤東也走得十分吃力。警衛員想去幫他,可他們自己也陷入了困境。毛未穿棉襖。他的棉布褲子和布鞋不久便濕透了。路上又遇到一陣冰雹,只好躲在油布下避一避。警衛員陳昌奉幾乎暈倒,毛把他扶起來。面當毛停下來鼓勵戰士往前走時,又是陳設法幫助毛重新邁開步子的。

  周恩來的警衛員魏國祿說長征中過雪山最困難。戰士們手拉著手以防摔倒。山上不是下霧就是颳風,積雪常常從山頭崩落。魏頭暈目眩,渾身無力,走幾步就得停下來喘一口氣,越走越慢。起風了,魏看見自己的一個同鄉倒了下去。還沒等他走到跟前,那人就已停止了呼吸。戰士們把屍體放在山縫裡,用雪掩埋好。下午三點他們到達頂峰,開始下山。

  下山後,周恩來頻頻咳嗽。他著了涼。這是一場大病的最初症狀,這場大病幾乎要了他的命。

  四方面軍派李先念去迎接一方面軍。三十軍政委李先念當時駐紮在理縣(雜穀腦)。他帶領他的第八十八師和九軍第二十五師和二十七師一部於六月八日佔領懋功(今小金),六月九日佔領下山必經之地達維。二十五師師長韓東山電告李先念,預計一方面軍六月十日可以到達。李先念十分驚訝。他沒想到會這麼快,懷疑韓的報告不準確。他電示韓再核實一下,韓回電說:「情況準確,他們業已到達。」

  情況是準確的。一方面軍的先頭部隊已於六月十一日翻過雪山,並於六月十二日上午到了達維。這裡距雪山不到二十五英里。當一方面軍的偵察兵發現四方面軍派出的部隊後,一時敵友難辨,雙方都打了槍,但無人傷亡。當吹響軍號,雙方便弄清了對方是誰。

  一方面軍的部隊川流不息地開進達維。李先念急忙從懋功趕來。六月十四日,毛澤東、周恩來(仍在病中)、朱德、彭德懷、葉劍英、林彪等都下了山。李先念回憶說:「當時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歡樂氣氛。人人興高采烈。一方面軍風塵僕僕,看上去人困馬乏,四方面軍戰士的身體情況比較起來好得多。」

  當時,達維還是個不顯眼的村子,有一百零六戶人家。附近的小山上有一座大喇嘛寺。這裡盛產鴉片,是個鴉片之鄉。至少三分之一的土地種罌粟。每年初秋,達維一帶村村賣鴉片。

  六月十四日晚,在村外喇嘛寺附近的坡地上舉行了盛大集會。倖存者們估計一萬人參加了大會。毛闡述了團結和北上抗日的必要性。晚會演出了戲劇、歌舞,還舉行了會餐。食物和其他用品都是四方面軍從地主手裡沒收來的。

  李伯釗又唱又跳,觀眾反復要她再來一個。她跳的蘇聯水兵舞,受到熱烈歡迎,這是她在莫斯科學會的。大家不讓她停下來!她也好像精力特別充沛,跳上一整夜也不在乎。

  當晚,毛和李先念談了一次話。毛問李三十軍有多少人(李以前指揮第九軍,此時指揮第三十軍)。李說有兩萬多。毛問他多大了。李說二十五六。五十年後的今天,李對當時未做好迎接一方面軍的準備工作仍然感到抱歉。「我們到後他們跟著就到了,」他說,「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我們作了最大努力,甚至補充給他們一千來人。一、四方面軍之間根本沒有任何可爭吵的。」

  第二天,毛和他的司令部人員繼續前進。還要翻過不少山,包括一些雪山,才能同張國燾最終相逢,這將是他倆在一九二三年廣州舉行的中共三大上各執己見以來的第一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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