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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第九章 花房姑娘

  "下面這首歌兒,獻給我深愛的你們!"頭髮蓬亂穿著舊國防綠軍裝的搖滾歌手站在麥克前低沉地說,"——《花房姑娘》!"

  整個星期五酒吧樓上樓下頓時全場雷動,口哨和歡呼四起。陳點點舉著熒光棒高興地流著眼淚跳著歡呼著:"崔健——我愛你——"

  在有節奏的掌聲和無節奏的口哨當中,前奏帶著蒼涼的味道響起。搖滾歌手彈著吉他隨著節奏點著頭髮蓬亂的腦袋,用嘶啞的喉嚨呐喊著他愛的箴言:

  "我獨自走過你身邊
  並沒有話要對你講
  我不敢抬頭看著你的……喔……臉龐
  你問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著大海的方向
  你的驚奇像是給我……喔……讚揚……"

  陳點點跟著搖滾歌手激動地唱著,臉上淌著眼淚。肖天明站在她的身邊,也跟著節奏嘶啞地吼著。雷鵬滿頭大汗脫下T恤揮舞著仰面高吼:"好——"

  坐在酒吧角落的王斌抽了一口煙,在喧鬧當中保持著他的冷峻。但是歌聲已經在撞擊著不為人知的內心,在他的內心視像裡面出現了韓曉琳那曾經甜甜的笑,那未名湖邊的蘆葦叢,那含著哀怨熱淚的明眸……

  合音當中,搖滾歌手彈著吉他開始下個段落:

  "你帶我走進你的花房
  我無法逃脫花的迷香
  我不知不覺忘記了……喔……方向
  你說我世上最堅強
  我說你上最善良
  我不知不覺已和花兒……喔……一樣……"

  王斌的眼睛浮出一層淚意,很多往事都在眼前再現。韓曉琳那走向女生宿舍的孤獨背影,那躍動的馬尾巴……那受訓的日日夜夜,那撕心裂肺的思念和哀痛……

  薩克斯手戴著紅五星軍帽抱著薩克斯管加入合奏,搖滾歌手對著麥克低沉吼出:

  "你要我留在這地方
  你要我和它們一樣
  我看著你默默地說……喔……不能這樣
  我想要回到老地方
  我想要走在老路上
  這時我才知離不開你……喔……姑娘
  我就要回到老地方
  我就要走在老路上
  我明知我已離不開你……喔……我的姑娘……"

  王斌再也忍不住了,他低下頭捂住眼睛。一張紙巾輕輕塞在他的手裡,楚靜坐在他的身邊默默無語。王斌拿紙巾捂住眼睛,無聲地抽泣著。楚靜沒有問他為什麼,做這個工作的人都沒有互相刨根問底的習慣。常常是在一個辦公室對面坐著,但是互相都不清楚對方到底在負責什麼,所以經常出現大多數幹部都下班回家了但是有的幹部卻長年累月加班加點,累病了懸著吊瓶輸著液工作甚至出差也不可能有人搭手幫忙的情況。不是不想幫忙,而是別人的工作你不能幫忙,不能插手——這是情報單位不可改變的工作性質,你的工作只能你自己獨自完成,累病了也沒法換人你就得硬頂著,說起來似乎很不人道很不體恤幹部——但是情報工作就是決定了也只能這樣做。所以楚靜雖然隱約知道王斌他們在境外遇到了突發情況,但是具體怎麼回事絕對是一無所知的,她也不想知道。不該問的不要問,已經是她骨子裡面的意識。

  搖滾歌手唱完了,酒吧裡面一片歡呼雀躍。王斌抬起頭,臉上沒有淚痕,眼中還殘存些許。他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看著一切都那麼陌生。楚靜把他手裡已經熄滅的煙頭拿下來,按在煙灰缸裡面。王斌把紙巾揉團扔進去,看著歡呼的人群發呆。

  "如果心情不好,明天我們去爬山吧。"楚靜低聲說。王斌回過神來,看著喧鬧的酒吧聲音發澀:"我沒事,明天我答應跟馮局長去墓地的。"楚靜就不說話了,只是點點頭。王斌拿起啤酒一飲而盡,擦擦嘴拉起楚靜:"走,跳舞去!"

  酒吧裡面已經換了迪曲,變幻陸離的燈光下面王斌投入到舞動的人群當中。他年輕卻歷經滄桑的臉並沒有和別的年輕人顯出特別的不同,只是那雙明亮的眼睛掩飾不住的憂鬱,並不能被這瘋狂的舞動完全驅走。

  Linlin,我知道是你。

  我知道……是你。

  眼淚合著汗水從他的臉上滑落,他閉上眼睛在音樂當中無聲哭泣。

  拂曉的墓地,晨色剛起。一束百合花放在韓曉琳的墓碑前,戴著墨鏡穿著黑色西服的王斌站起來看著甜甜笑著的韓曉琳。馮雲山戴著墨鏡穿著穿著黑色幹部服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王斌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聲音顫抖:"我知道Linlin是你……回來吧。"

  馮雲山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也不說話。

  王斌深呼吸,轉身面對馮雲山:"走吧,我好了。"

  馮雲山點點頭:"堅強點,沒有挺不過去的坎兒。"

  王斌沒說話,慘淡地笑笑:"如果真的是她,她是在給我們報信。"

  "現在還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她,你的直覺是不能作為我們工作的依據的。"馮雲山說,"當然,這可以作為工作的一個方向。不過這不是你的工作範圍,你可以提出你的看法,不過你不要插手也不要過問,明白嗎?"

  王斌點點頭:"我服從組織安排。"

  "另外,你和楚靜的婚事我要過問一下了。"馮雲山說,"我知道你的思想現在肯定有波動,但我想你也明白即便她活著,你和她也是不可能的了。政治就是政治,是殘酷無情的;即便她主動回來,事情的結局也是不能改變的。她要承擔法律的責任,當然主動回來會得到寬大處理,如果有立功表現那就更好。——但是,這不可能改變事情的性質。你明白嗎?"

  王斌點頭:"我明白。"

  "楚靜是個好幹部,是個好女孩。"馮雲山說,"我希望,你不要因為思想的波動傷害了她的幸福,還有你自己的。現在發生的情況,她什麼都不知道,她是無辜的。我不是想干涉你的愛情,你們都是我的部下,從領導的角度來說給你做做思想工作也是沒錯的。對嗎?"

  王斌點頭,馮雲山看著他:"我相信你會挺過去,也相信你會正確處理你的感情問題。走吧,去看看你的乾娘和姐姐。"

  轉過幾個彎,有一個普通的墓碑。馮雲山緩緩低下身將一束勿忘我放在墓碑前。這是一個合墓,墓碑上的照片是從三口之家黑白合影上剪下來的母女。母親娟秀溫柔面帶笑意,女兒尚在繈褓之中面對鏡頭可愛之極,墓碑上沒有更多的銘文——"愛妻渝潔與愛女囡囡之墓"。簡單到了不能再簡單的地步,沒有日期,也沒有落款。但是王斌還是一眼看出,這是馮雲山的手書。

  "渝潔也不是她的真名。"馮雲山起身看著墓碑上的妻子女兒聲音低沉,"她的真名我也不能告訴你,只有組織才可以掌握。如果是你我埋在這裡,連照片也不會有的。"

  王斌把手裡的百合花輕輕放在墓碑前,起身摘下墨鏡:"就和我父母的墓碑一樣,沒有照片也沒有真名。他們永遠消失在黑暗當中,只有我們來紀念。"

  "總有一天我們也會消失,他們會徹底被人遺忘。"馮雲山緩緩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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