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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當萬立凱再一次返回那個中國軍人的墓地時,在他的身後多了一輛手推車,在手推車上放滿了各種工具。萬立凱拉著那輛手推車,走到了那十六座緊緊排列在一起的墓碑前,他彎下腰,輕輕撫摸著那一個個留下了一代中國軍人遺憾與悲傷的墓碑,最後萬立凱站在了那個基座上刻著一段話,留下一串阿拉伯數字的墓碑前,萬立凱低聲道:"對不起,讓你久等了。雖然晚了三十多年,但是中國軍人對兄弟的承諾,永遠不會改變!"

  "砰!"

  沉悶的聲音,猛然在這片孤獨而寂寞的烈士陵園中響起,萬立凱掄起手中的重磅鐵錘,對準面前用水泥壘砌成的墳包,再一次狠狠砸下去,三十多年前的墳包在萬立凱手中重磅鐵錘的連續猛砸之下,已經出現了一條裂紋。

  幸虧戰俠歌已經把萬立凱踢出了第五特殊部隊,還了萬立凱一個平民身份,否則的話僅僅以萬立凱現在的行為,就足夠讓他被送進軍事法庭,槍斃上二十次!

  "砰!砰!!砰!!!……"

  重磅鐵錘和水泥墳包不斷的對撞在一起,在火星飛濺中,巨大的聲響狠狠撕碎了這片領域內的寧靜。在遠方傳來了一陣驚叫,緊接著響起了近似於銅鑼般的聲響,不用看萬立凱也知道,他這樣的舉動已經驚動了附近那個負責每年打掃烈士陵園的"王窩"村居民。

  萬立凱根本不為所動,他只是舉起手中的重磅鐵錘,對著眼前的墳包,一下下的狠狠砸下去。突然間頭頂傳來了鈍器破風的聲響,在"啪"得一聲木棍折斷的脆響中,無數點金星連帶一道溫溫熱熱的液體,同時從萬立凱的頭上揚起。

  痛,真他媽的痛!

  萬立凱捂著自己的腦袋霍然轉頭,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腦袋剛剛被人用木棍狠狠敲了一下。對方只是一個四十多歲,看起來長得幹乾瘦的中年大媽,但是她這一棍子敲得可真狠,就連雞蛋粗的木棍都打得斷成了兩截,鮮血更從萬立凱被木棍擊中的位置上不停的流下來。

  雖然練過幾年跆拳道,他的身體抗打擊能力遠遠超過一般人,但是萬立凱仍然痛得嗞牙咧嘴,他現在滿臉是血,臉部的肌肉又像是抽筋般不斷的顫動,再加上他手裡那柄沾滿石屑,卻更增加壓迫感的重磅鐵錘,樣子真是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那個越南中年婦女面對手持重磅鐵錘這種可怕武器,臉上表情更是"猙獰"的不似人樣的萬立凱,再看看自己手中已經斷成半截,再也沒有多攻擊力可言的木棍,生物面對危險的本能,讓她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

  可是這個中年婦女並沒有轉身逃跑,她雖然臉上滿是懼色,但是她仍然死死的瞪著萬立凱,瞪著他手裡那柄隨時可能對她砸過去的重磅鐵錘。

  在這個中年婦女的眼睛裡,萬立凱看到了一種強烈的保護欲望,順著她的目光略一轉頭,萬立凱看著自己身後,已經被他砸得到處都是裂紋的水泥墳包,萬立凱突然笑了。他這個笑容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嚇得那個中年婦女忍不住又往後退了一步。

  "他們將永遠守護這座烈士陵園,猶如保護自己的烈士,保護自己的家園般,去保護這些英雄!"

  戰俠歌那天晚上說的話,猶在萬立凱的耳邊迴響。

  這些純樸的村民,沒有忘記!他們自發自覺的保護著這些中國軍人的陵墓,他們自己的小學校破破爛爛,根本沒有錢修葺。但是他們卻每年都能從自己的手中硬湊出一點錢,來對陵墓進行修整。

  這些純樸的越南村民不會忘記,就是因為中國軍人,"王窩"村的村民才擁有了公路,他們的生活,才終於和外界有了緊密的接觸!這些純樸的越南村民更不會忘記,那些每天都要用最簡陋的工具和大山戰鬥,卻還會主動抽出時間,幫助他們做各種工作的大男孩!

  回望著這個全身都嚇得微微發顫,但是卻依然勇敢的挺身而出,和他彼此對峙的中年婦女,萬立凱這一輩子向來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但是在這個時候,他卻對著這個手裡還緊緊捏著半截木棍的越南婦女,彎下了自己寧折不彎的腰,誠心誠意的說了一聲:"謝謝!"

  那個越南婦女一臉的驚訝和不解,她根本聽不懂萬立凱說的話,但是她卻能感受到萬立凱的誠意。

  萬立凱凝視著眼前這個眼睛裡盛滿了莫明其妙,又似乎若有所悟的女人,沉聲道:"謝謝你們沒有遺棄這些中國的英雄,謝謝你們給予了他們足夠的尊重,謝謝你們用自己的行動,驗證了你們曾經說過的話!"

  "謝謝你們,給了這些先烈一個可以含笑九泉的安慰!謝謝你們,沒有讓我們的英雄先流血,再流淚!"

  "謝謝你們,讓我對越南這個國家,突然充滿了好感!"

  "你是中國人?"

  這句話用的竟然是萬立凱能夠聽懂的,非常生硬的漢語。但是提問這個問題的,並不是萬立凱面前這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在兩個年輕的攙扶下,一個已經老態龍鍾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分開圍觀的眾人,走到了萬立凱的面前。

  萬立凱回應道:"是!"

  那個老婦人指著萬立凱用力猛砸過的墳包,問道:"你的親人?"

  "是的!"萬立凱回頭凝視著他面前這一排墓碑,他抬起了頭,用一種近乎驕傲的語氣,回答道:"他是我的長輩,但同時,更是我的兄弟!"

  那個老婦人聽著萬立凱如此荒誕的宣言,她的臉上卻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她仔細觀察著萬立凱,看著萬立凱的一舉一動。

  現在萬立凱被幾十個手持棍棒和鐵鍬的村民緊緊包圍,只要有人稍微慫恿,萬立凱這個破壞烈士陵墓的傢伙,就會在瞬間被木棍、鐵鍬之類的武器活活拍成一個肉餅。

  說實話,萬立凱真的怕,在這個世界上,除非是受到最殘酷的打擊,已經意志徹底崩潰,覺得此生再無所戀,否則的話,又有誰能夠像恐怖分子一樣不懼怕死亡?

  但是在萬立凱的身後,就是十六位長眠於此三十多年的先烈!

  "他們正在看著我呢!"

  一想到這裡,萬立凱雖然身陷重圍,卻當真稱得上是勇氣百倍!那位老婦人在萬立凱的臉上反復巡視,卻根本找不到絲毫懼怕。在萬立凱那昂然屹立的身軀中,在他那幾乎開始雄雄燃燒的雙眸中,這位老婦人在依稀之間,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大群穿著越南軍裝,但他們這些老百姓都知道是中國軍人的大男孩,來到他們這個小山村前,並且砍伐木材,架起了一排排木板房。

  就是這樣一群看起來還很年輕的中國軍人,在三四年時間裡,用他們火熱的青春和無悔的忠誠,用他不斷的流血犧牲,終於在越南開鑿出第10號公路!

  老婦人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是中國……軍人?"

  萬立凱想用力點頭,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自己身為一個中國軍人如此自豪。可是迎著那個老婦人熱切的眼神,萬立凱卻不由自主的遲疑了,他早已經過了向戰俠歌報道的時間,以戰俠歌令出如山的作風,只怕他現在已經被第五特殊部隊正式除名,再也不是一個中國軍人了。

  萬立凱最終先是點了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

  天知道那個老婦人是不是讀懂了萬立凱的肢體語言,她望著萬立凱身後那個已經被砸得裂出十幾道裂紋的墳包,沉默了半晌,還是小心翼翼的問道:"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是在破壞你們自己國家英雄的陵墓,同時,你也在破壞我們越南英雄的陵墓!"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萬立凱低聲道:"我是在完成一個三十多年前就應該有人去做,卻一直拖到現在的承諾。我要帶著他們和我一起……回家!"

  老婦人的眼睛裡充滿了驚訝,旋即就變成了由衷的讚賞。

  "你是這將近四十年中,第一個來到這裡,探望自己親人的中國人。雖然守護這些陵墓,是我們願意接受的責任,但是我想,他本人更希望和你一起回到自己的家吧。"

  老婦人發出一聲歎息,道:"我希望你回到中國後,如果能遇到其他人的父母,請你轉告他們,請他們放心。我們會用對待10號公路一樣,好好對待他們的兒女。我更希望這些孩子的親人,也能像你一樣,來到越南,專程來看看他們。我們王窩村的所有村民,都會用最隆重的禮節,來對待遠方來的客人。"

  "不,我想並不需要!"

  萬立凱伸手指著身後的十幾個墓碑,他用力一揮,似乎將所有靜靜躺在這裡的人,都攬進了自己的懷抱,他沉聲道:"這裡每一個人都是我的前輩,都是我的兄弟!請您聽好了,無論您支持也罷,反對也罷,我就是要帶『他們』所有人,一起回家!"

  [選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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