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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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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者的鋒芒,永藏于無法平靜的內心 我知道自己要被淘汰了。 雖然我已經非常努力,雖然我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可能,但是在我們這樣一支部隊裡面,那種大自然裡面強存劣汰的法則就是真理,一隻山羊就算是叫得再響亮,就算是再拼命,它也不會變成山中的王者。在所有人都被訓練逼出了最後一分潛能,甚至要面對死亡的訓練場上,先天的條件和個人的意志,都顯得那樣的重要;雖然我們還沒有真正上過戰場,但是在教官的言傳身教下,我們都有著一個相同的信念:能夠死在戰場或訓練場上,對一個軍人來說,是一種光榮。 偷偷拿航空汽油和炮彈殼跑到學校後面的大山裡做燒烤,把還需要回收的子彈殼用軍刀鋸開,做成了一個五毫米寬的戒指……沒錯,這些的確是都是過錯,但是如果僅僅因為這樣的過錯,就要把我踢出部隊,那是扯淡。 真正的原因是……我開始說夢話了。 從半年前,我在睡覺的時候,說了第一句夢話開始,我的嘴封不住了,我在無意識中說出來的話越來越多,甚至已經開始了夢遊。 說起夢遊,那真是一種奇特的體驗,我們接受過主動防禦訓練,就算是睡著了,哪怕是有一隻蜘蛛爬到我們的身上,我們也可以奇異的立刻清醒。所以在那次夢游時,我的意識是絕對清醒的,我甚至可以冷靜的分析一切,但是我的身體,就是在這種"清醒"的意識支配下,悄悄的爬起來,悄悄的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和皮靴。當一束手電筒射出來的光,突然從宿舍外穿過窗戶,照到我的臉上時,迎著教官嚴厲的目光,我的全身都微微顫了一下。那種感覺,就好像我一直隔著一塊玻璃,在看著外面的芸芸眾生,而這塊玻璃突然被人用石頭打碎了一樣,真的奇異極了,而我的身體在瞬間就重新回歸了自己的管束。 面對這樣的狀況,為我進行了半年時間心理輔導的醫生終於放棄了。 我的成績一般,表現一般,個人意志一般,在人才濟濟的精英訓練學校裡,我只是一個太普通的小角色。唯一可以誇耀幾句的,是我的智商據說在測試時,高達一百四十二。但是在十二歲那年,就是在格鬥訓練場上,在練習空手道中淩空反身側踢蹴動作時,我突然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在強大的慣性下,就像是一隻麻袋般直直摔到了地上,摔斷了自己的左臂,被送進了軍區醫院。 因為保密的關係,我是以軍人家屬的身份,住進了軍區醫院。當時我的手臂上被人裹了一層石膏,我真的以為,這樣我的傷就沒事了。但是最後我被他們帶進了一個封閉的房間,當時我躺在X光機裡,我沒有被注射麻醉劑,幾個醫生看著顯示器,徒手為我較正左臂手肘上斷開的骨頭。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的人,絕對無法想像斷開的骨頭被人掰來掰去的,那種瞬間就直刺破大腦的可怕痛苦。我就躺在那台X光機的平臺上,整整被折騰了十幾分鐘,當時從我身上流下來的汗水,淌滿了整個床。但是我沒有哭,因為我的教官就站在一邊看著我,我根本就不敢哭,在我們的教育裡,淚水是一種最沒有用的東西,它除了會讓人的視線受阻,情緒激動而使判斷力下降外,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我現在還記得那幾個醫生臉上的驚詫,和教官那幾乎不會笑的臉上,露出的一絲淡淡的贊許。那時候我真的是有點得意了,也就是為了表彰我的勇敢,在那天的下午,教官特意給我買了一瓶計劃外的酸梅汁,和六分錢一塊的奶片。 但是我左臂上的斷骨卻沒有接起來,據說是我正好手肘直接撞到了地面上,已經沒有辦法直接接好,必須要通過手術,在我的臂骨裡打上兩根曲形不銹鋼鋼釘,強行把我的臂骨重新接起來。 "他現在只有十二歲,正是長身體的年齡,在做完手術後,我們要在他的手臂上打一層石膏,三個月才能拆掉。這樣的話他的手臂由於長時間不能自由活動,手筋收縮,很可能會無法完全伸直,也無法像我們一樣彎曲到正常的位置。" 當時醫生是這樣向名義上是我二叔的教官說的,但教官和我都是一臉的輕鬆。我們心裡的想法一樣:手筋收縮了,再把它拉開不就行了,那些十幾歲練習開劈叉的人,還不是一樣?! 我被送進了手術室裡,醫生用繃帶把我的雙手和雙腳都綁在了手術臺上,這樣讓我非常不適應,雖然我當時只有十二歲,但是我絕對不喜歡自己的四肢被人固定,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戰士在戰場上,把自己的槍交給了別人。 輸液用的針,沒有像平時一樣刺進我手腕上的血管,而是在我的右腳上找到了血管,把輸液針慢慢的推了進去,對我來說,這真的是一種很奇特的體驗。 緊接著是注射麻醉劑,我只有十二歲,做的又是局部手術,所以醫生給我注射了半量的局部麻醉劑。幾分鐘後,醫生伸手掐了一下我的左臂,問我麻不麻,有什麼感覺。 我回答說:"不麻!" 當然不麻,有人說職業軍人就是戰爭機器,這句話一點也沒有錯,而對各種藥品的抵抗能力,就是某種職業軍人必須接受的訓練。 我被注射了成人量的局部麻醉,而我的回答仍然是:"不麻!" 他們不相信,有一個醫生偷偷在我的手臂上輕輕掐了一下,結果我迅速扭頭盯著他,我記我當時還傻乎乎的問了一句:"幹嘛?" 已經準備為我做手術的醫生們全部瞪大了眼睛,過了半晌,有人提議道:"要不然給他注射全麻吧。" 在注射了成人量的局部麻醉無效後,我又被注射了半人量的暈睡型麻醉劑,我不知道他們注射的是哪一種麻醉劑,但是十幾分鐘後,我雖然已經感到眼皮發沉,但是我仍然睜著自己的眼睛,保持了不必要的清醒。 面對這一幕,醫生和護士們大概都傻眼了,最後我被注射了成人量的全麻麻醉劑。再也無法抵抗的沉重感,擊中了我,我終於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真的,我雖然睡著了,但是在睡著的情況下,我至少聽清楚了他們三分之一的對話,我甚至現在還能記得,手術工具放進託盤時,發出的聲響。我更記得他們把我搬到了手推車上,把我送回病房時,手推車四個輪子,在地面上滾動時,發出的聲響。但是當時,我就是無法睜開自己的雙眼,也無法思考,我的大腦就像是一塊硬盤,只能被動的接受著一切外來的信息。這些信息中,有清晰的,也有模糊的。 就是這次手術,讓我失去了唯一有點特色的"高智商",三個月出院後,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記憶力,比起三個月前,大大的減弱了,原來看一遍就可以記住的書,現在必須看上三遍,甚至是五遍。 最可怕的是,我已經習慣了只讀一遍書,我已經習慣了這方面曾經擁有的優勢,在這種情況下,我的學習成績只能用飛速下滑來形容。 而我的手臂,我當然沒有讓自己的左臂伸不直,或彎曲不回原來的角度。但是由於注射了太多的麻醉劑,導致我當時的肌肉收縮,只縫了十一針,但是留下的一輩子也無法消除的傷疤,卻超過了二十釐米。 也許,我說夢話的原因,也和這次手術,和那注射了太多的麻醉劑有關?! 不管怎麼說,我已經註定了要被淘汰的命運。想想看吧,有誰敢要一個在夜間睡覺時會說夢話,甚至會夢游的同伴?在深入敵後的戰場上,這樣的錯誤,會讓我們全軍覆沒!而且根據操他奶奶的心理學來說,我這是已經到了極限,心理已經無法再承受更多壓力的表現。僅憑這一點,我就要被烙上"淘汰"的印記! 因為從我們這裡接受十五年訓練,走出去的人,都是精銳中的精銳,都是能夠在任何地形,任何狀況下,保證最大生存幾率的軍人! 十四歲的我,背著一隻行軍包,走出了這所我整整待了八年,上了"小學",讀上"初中"的學校,回頭望著它,突然間我淚流滿面。 我捨不得離開這裡,我捨不得這裡的一草一木,我捨不得這裡朝夕相處的夥伴,我甚至捨不得那些對我們太過嚴厲的教官,和那個溫柔而漂亮,成為我們所有男生偶像的女軍醫。我更不會忘記,在原始叢林中接受訓練時,我一腳踏在了一根不知道有了多少年的歷史,早已經鏽跡斑斑,類似于傘兵倒刺鉤的東西上時,那個女軍醫為我做的一切。 現在已經出現了用凱夫拉防彈衣材料墊了底層,可以有效防止紮傷足底的陸戰靴,但是那個時候的陸戰靴沒有。我身上背的沉重裝備,加上我奔跑的力量,讓那根依然鋒利,隱藏在爛泥和樹葉中的倒刺鉤輕而易舉的刺穿了,唯一可以慶倖的時,我們受過太多訓練,早已經把各種防禦動作融入到本能中的身體,在大腦做出指令前,已經自然而然的向前撲倒,把足底的刺穿降到了最低。 還好我的腳掌沒有被那根帶著倒刺的倒刺鉤刺穿,只是在我的腳心,留下了一個一釐米多深的創傷。 傷並不算重,適當的包紮後,就算是還痛,我也能繼續支撐著行動,但是女軍醫阻止了我,因為那根倒刺鉤上有了太多的鐵銹,一旦傷口感染,很有可能造成致命後果,她必須為我注射破傷風針劑。 她就是在那個帳篷裡,為我注射了破傷風針劑。這是一種一旦過敏,十幾分鐘內就可能死亡的藥品,我記得當時她至少為我做了三次批試,直到確定我的身體沒有過敏反應後,她才小心翼翼的把那支破傷風針劑,注射進了我的身體。 注射了破傷風針劑後,她就坐在我的面前,她的臉距離我的只有一尺的距離,她呼出來的氣,溫柔的噴灑在我的臉上,我當時真的想問問她,她用了什麼,竟然可以讓自己呼出來的氣,都帶著一股淡淡的蘭花香味。 她就那樣小心翼翼的注視著我,每隔五分鐘她就會伸手在我的額頭上試試溫度,然後問我一句:"你感覺怎麼樣了?只要你覺得不舒服,哪怕是一點點不舒服,也要立刻告訴我。" 半個小時後,一直坐在我的面前,死死盯著我的她,突然笑了。那個笑容就像是冰河解凍,讓我整個人都有了瞬間的迷失,她輕拍著我的肩膀,微笑著道:"好啦,你沒事了!" 那個時候,我只有十三歲半,很迷茫的年齡,但是我卻覺得她……真美! …… 現在一切都要離我遠去了,回頭再看了一眼那所學校,別了,我的兄弟;別了我曾經的人生;別了,我本來可以踏入的燦爛舞臺。我在這裡留下的,僅僅是自己的一份誓言,帶走的,是一份"寧做戰場亡魂,不做亡國之奴"的覺悟。 其實我真的應該慶倖,我出來的比較早,我至少還有時間去重新適應這個社會,重新學習格格不入的生存技巧,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正常的人,我用了八年時間來校正自己。我和別人說話的時候,眼睛習慣盯著對方的眼睛,就算是成年人,也不願意和我對視。後來有一個朋友告訴我,說我的目光像眼鏡蛇,最讓他感到不舒服的是,我的目光似乎是沒有焦距的,讓他感覺像是在盯著他,又像是在看著別的位置。 我嘗試著對著鏡子,自己觀查自己的眼神,結果和鏡子裡的自己對視了大約一分鐘,我發現這樣對視,的確很累,也很刺眼。 我堅持沒有考軍校,以老爺子的級別,我考軍校可以比別人低一百五十分,但是從那裡被淘汰了,我再去考軍校,這算是什麼? 一種乞討嗎?一種誕著臉的扯皮嗎?一種所謂的執著嗎? 我不要! 老爹對我徹底失望了,隨我自己在外面亂飄。就在兩千年的時候,我到了太原,我在一個村子裡,用一個月一百塊錢的代價,租下了一間不到十平米大的小屋子,我開始嘗試著去找工作,我不停的寫信,喊和我同樣命運的兄弟,一起來太原發展。 結果我租的小屋子,成了我們的大本營。相同的,面對生活,面對求職,我們這群已經出來了幾年,早已經應該適應了外界的人,卻處處碰壁。 我應聘當了廣告設計師,我學習PHOTOSHOP製圖軟件,學習方正維思書報排版系統,在我看來,我可以畫一手漂亮的軍事地圖,做廣告設計圖,應該也是小菜一碟。結果呢……軟件我用了一個月時間,玩透了,但是廣告設計部的主管,卻在一直對我重複著一個詞"創意"、"創意"、"創意"! 學會了嚴謹,學會了用數據來說話,並把這種行為徹底貫徹到自己生活中,成為一種準則的我,根本學不會他們的創意。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我越來越快的打字速度,到了最後,我成了這間廣告公司裡,誰都能叫動的打字員。 在一次出去喝酒的時候,我聽那些設計師門,和另外一家廣告公司同樣做設計的設計師聊天。那個設計師感歎著道:"現在我們這個行業門檻太低了,隨便是個人學個PHOTOSHOP,就敢自稱是設計師,其實他們球也不是!" 這樣的無心之語,等於是對著我的臉猛扇,第二天,我就辭去了這份工作,然後……四個月沒有找到第二份工作。 而被我寫信喊來的另外兩個兄弟,也好不到哪裡去。其中有一個,花了二十塊錢,在中介所找到了一份工作,工作內容是發傳單,一個月才三百塊錢。而每天要發的傳單,卻多得根本發不完。這位兄弟每天都努力的去發傳單,結果每天晚上回來,帶回來的傳單,就只能塞在我睡的那張晚上隨時會塌下來的床下面。 十天過去後,我睡的那張小床,再也不會塌了,因為下面墊了厚厚幾疊傳單。十天后,發傳單的夥計失業了,他努力的發,仍然失業了。現在想一想很容易明白,他不失業,中介所又怎麼能再介紹新的人去工作,再賺二十塊的中介費?! 我們三個人,最慘的時候,一個禮拜,只有十一塊七毛錢的生活費。還好家裡有一整袋大米,我們天天喝很稠的大米粥,吃放了很多鹽的炒白菜。我當時說過幾句相當經典的話:"操,這算什麼?我們只帶五錢鹽,一塊壓縮餅乾,不是一樣能在森林裡活上一周?!" 發傳單的夥計失業後,我們三個人卻笑了,真的笑了,因為他手裡,赫然多了一張一百塊錢的大鈔,他十天的工資! 另外一個夥計搶過這張鈔票,出去買菜了,他回來的時候,手裡竟然多了兩隻燉得噴香的雞腿!我們三個人六隻手一起伸了過去,在一陣撕扯中,就連雞骨頭都被我們嚼碎,吞進了自己的胃裡。 那兩隻雞腿的味道,我這一輩子,也不可能忘記,真香。那樣的日子,我更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是苦中有樂! 我們都有不錯的家庭環境,但是誰也沒有去靠自己的父母,我們雖然是淘汰的殘次品,但是我們仍然努力活出自己的尊嚴,活出自己的滋味。 為了活下去,我們這些人,什麼樣的工作都嘗試過。我自己做過公司,當過平面設計師,做過廣告策劃師,做過項目經理,和朋友合開過光子美容院,在手頭最拮据的時候,我還想過去當一個保安,先混一個衣食無憂再說。我們甚至開玩笑的說,乾脆選出一個人犧牲一下,去當一段時間男妓算了。 真的,這樣的玩笑,已經有了幾分當真的感覺。 我計劃寫完《第五部隊》後,以我們這些淘汰者的真實人生為藍圖,寫一部現代軍事小說,希望大家到時候捧場呵。 在這其中,有了幾個小小的插曲。 有個曾經的同學,找我去雲南扛白麵,也就是運毒。我在學校裡,主研的是狙擊和行為心理學,雖然是個殘次品,雖然十四歲就被淘汰,但是也絕對不是武警能夠比擬的,他們需要一個精通遠程打擊的人,在面對邊境武警時,能夠掩護他們順利撤退。在那次交談後,這個同學永遠從我的通訊錄中被抹掉了。 我們的作事手法,有太重的專業痕跡,很容易被推敲出曾經的來歷,他不想活了,想被原來的教官親自追殺,那是他的事情,不要扯上我。我已經有女朋友了,我還想好好的活下去。 插曲二:有人在玩成人戰爭遊戲,希望能得到一些職業軍人的點撥。通過朋友的介紹,找到了我,並得意洋洋的在網上,把他們戰隊的相片,發給了我。我看著他們發過來的三張相片,他們穿的軍裝是很筆挺,拿武器的姿勢是很帥,但是手腕上竟然還戴著手鏈,選擇的火力點,更是能讓職業軍人笑掉大牙。 但是想請我去當"教官"的這幫孩子,來頭卻都不小,全部都是非富則貴的公子爺。說實在的,沒有相當的背景家世,誰能玩得起這種消費過高的成人戰爭遊戲,又有誰敢在國家明令禁止的情況下,依然玩得風生水起? 我最終還是沒有過去,一方面我真的不懂成人戰爭遊戲,另外一方面,在我的眼裡看來,這也畢竟只是一個遊戲罷了,但是我卻介紹了另外一個朋友過去了。 他們的確是一群膽大包天的孩子,做的事情當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但是我真的沒有想到,就是在這些孩子中間,竟然有一個,能夠超越了我們,走進了那所把我們淘汰出局的學校。我不知道他後來的經歷是什麼樣的,我只知道,他是一個太過於膽大,又過於張揚的傢伙。我還知道,他十八歲還能進去,一定擁有自己的過人之處。 所以,我寫了這個故事。 最後重複一句,這也僅僅是一個故事罷了。 紛舞妖姬 於山西太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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