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一七三


  飛行途中,接到報告,毛澤東已於東半球的下午、西半球的淩晨突然而奇怪地恢復了炮擊。國務卿為此感到失望和懊喪,他甚至產生了取消此行的念頭,他始終不解的是:一向精明的毛澤東為何選擇不合時宜的時間增加蔣的外交談判籌碼?他認為,毛現在打炮,只會對自己的宿敵蔣介石更有利。

  華盛頓時間淩晨5時30分,杜勒斯決定讓座機在阿拉斯加臨時降落,一個電話找到了正在美國西海岸作競選旅行的艾森豪威爾,將總統從睡夢中喚醒,兩人就毛澤東恢復炮擊後的局勢商談了10分鐘。接下來,美國國務院和杜勒斯之間,國務院和艾森豪威爾之間,杜勒斯和先遣到達臺北的助理國務卿羅伯遜之間,進行了多次長途電話商談,最後,艾森豪威爾指示杜勒斯應繼續飛往臺北,「雖然會談時蔣的態度可能會趨向強硬,但眼前的局面也更加說明,關於那幾個惹麻煩的小島確應有一勞永逸的符合美國利益的解決辦法。」

  1小時後,杜勒斯重返天空。

  機艙內單調的馬達嗡鳴和機艙外厚重的暗夜令隨行人員打盹瞌睡,勤奮敬業的國務卿卻了無困意,抖擻精神接著辦公,憑藉昏暗的艙燈在小折疊桌上寫字。

  起草的第一份文件是將以國務卿名義發表的聲明。他寫道:他此行是根據美國與臺灣的共同防禦條約前來「同蔣介石總統磋商,充分交換一下看法,希望通過重新研究,鞏固我們雙方互相信賴和信任的關係,而不是要達成任何新的協定」。他又寫道:由於中共「莫名其妙恢復炮擊」,此次臺北會談「已不可能具有在停火情況下本來可能具有的那種範圍和性質,美國希望正在進行中的炮擊將是短暫的」。後面這一段話,他是專門講給毛澤東聽的。他始終認為,如果沒有炮擊,美國要蔣從金門撤退或減少駐軍肯定會容易一些,而這樣的結局客觀上應該對毛的中國有利。他希望毛對自己的輕率行為能夠後悔和反省。

  起草的第二個文件是將向蔣進言的要點,他寫道:

  1、中華民國面對的危險,主要在政治方面(而非軍事方面)。全世
  界都企盼和平。但現在所有人都有一種流傳廣遠的感覺,即不僅中共在危
  害和平,中華民國也正需要非和平狀態,以便拖住美國作為重回大陸的唯
  一方法。2、韓國越南都已停戰,自由世界企盼中華民國在世界和平上有
  所貢獻。3、當前國際情勢對中華民國非常嚴厲,除韓國越南外,美國是
  唯一勇於支持中華民國的國家。4、甚至美國是否能如目前一樣長期維護
  中華民國,也不無疑問。因此,中華民國需要一個新方向。

  語義清晰,國務卿很少含糊其詞,他所謂的「中華民國新方向」是指臺灣應該放棄以武力打回大陸的不切實際的幻想和計劃,致力予穩固臺灣,謀求實現臺灣海峽的和平。自然,蔣如果認同這樣的「新方向」,他就應該從金門等大陸沿海島嶼上撤出或大大壓縮駐軍,不使那些小島成為爆發衝突破壞和平的根源。

  寫畢,疲憊已極的國務卿將頭斜靠在椅背上,身心漸漸進入問心無愧的平和境界,昏昏睡去。

  據說,杜勒斯最反感人們把他描繪成戰亂的禍源,他以為這是對他缺乏瞭解或故意詆毀的緣故,他曾經厲聲反話一位記者:為什麼要稱我為「不祥之鳥」?這不公平,我一直都在真誠地服務于世界和平事業,和平,是我為之奮鬥的人生最崇高目標。

  不必懷疑杜勒斯先生1958年跨洲飛行時對和平的真誠。實際上,自他起始,「維護中國分裂狀態下之和平狀態」便成了美國歷屆政府的國策。自他之後,「保持臺灣海峽兩岸不統不戰」原則也為美國政治家們所遵循。杜勒斯先生確實是美國對華「和平政策」的開山祖。

  曾有人根據臺灣海峽局勢提出一個荒誕問題:如果某一天一小撮美國狂人在夏威夷島建立新國,並宣佈只有該島國才能代表整個美國,此刻構成美國主體的那片大陸將作何反應,要戰爭還是要和平?我以為,此事涉及「杜氏和平理論」的適用性問題,最後答案,只能去請教已升入天國的國務卿的不朽魂靈了。

  須臾,杜勒斯鼾聲大作,一覺睡到了臺北。

  * * *

  臺北時間21日9時20分,「行政院長」陳誠辦公室第二次給,陽明山「總統」官邸打來電話,報告陳院長的叨擾懇請:杜卿此次來台,事關台澎存廢党國安危,眼前一切工作,唯此為大。對杜氏其人,謬議可以婉拒,面子卻不能不給。總統也常常告誡職等,維護同美利堅之長遠友好,為外交第一要義。故冒昧再請,還盼總統勞動大駕即刻起程,親到機場迎候,以示中美親善,杜絕外界妄測,不與中共話柄……

  蔣介石不耐煩地對侍從擺手:我早已說過了,不去!不去!他陳院長去怎麼就是不給面子?同洋人辦交涉,不能未見面先自貶,你矮三分他就會高一丈的!

  這之前,杜勒斯曾有過4次降落臺灣的經歷,每一次,蔣「總統」都笑容可掬地站在停機坪一側迎送,表達了對國務卿的尊敬與重視。而此次故意破「例」,拒絕親迎,當然再清楚不過地傳達了「總統」對國務卿最近關於金門前途講話的不滿,提醒國務卿到這裡來應該謹言慎行。

  「十裡之國,君亦人尊。百邑之邦,相亦臣屬。小國之君不阿大國之相。」蔣「總統」銘記老祖宗的遺訓,嚴守著君主的至尊。況且,他從未把自己當作「小國之君」來看待,轄地雖僅餘彈丸,但他曾經是一個偉大國度的領袖,現在也仍然自視為那個泱泱大國的「代表」。

  當代中國,敢於梗著脖頸對美國人說「NO」的,毛澤東是一個,蔣介石也算一個。所不同的是:毛澤東在事關民族獨立國家主權的問題上,不惜抽出劍來與美國佬決鬥;蔣介石則始終不敢放開抱牢了山姆大叔粗腿的那只手,唯當根本利益受到觸犯時,他才會騰出另一手來輕重適度地在那粗腿上擰一把。即便如此,毛澤東對老朋友的膽量依然很賞識,他說過:宣傳上我們說蔣介石是賣國賊,但客觀看,蔣畢竟與歷史上的秦檜、吳三桂、慈禧太后還有不同嘛,只要他還有起碼的愛國情感和民族意識,我們都要團結、爭取。他同美國鬧獨立性,不論大鬧小鬧,都要支持。

  10時08分,國務卿緩緩降落在臺北松山機場。他整理一下服飾,摩挲一下倦容,大步跨出艙門。向著歡呼、掌聲、鮮花和鏡頭揮動雙手。目光俯視,瞳仁飛快地來回唆尋,在一群並不陌生的臺北高官面孔中,沒有發現那張寬額高顴瘦削峻傲的熟識的臉。他的嘴角微微抽動,面部表情晴轉多雲。

  發表簡短聲明的節目保留,原定5——8分鐘的答記者問取消。講完該說的話,杜勒斯不失大將風度地面帶笑容匆匆離去,他用很少與人們包括熟人寒喧交談握手問候的方式,表示了對蔣某人今天不到場故意冷淡的不快。

  會談尚未開場,氣氛已然不對。

  * * *

  下午,蔣杜見面,寒喧敘舊後,各懷心計、互相猜忌、時有交鋒、討價還價的會談正式開始。

  「劇情」大致如下:

  杜勒斯攤開美國的意見,直言金門島軍事上對臺灣防備的無用,建議蔣果斷撤退在這個島嶼上的駐軍,並收起對大陸使用武力的幻想,造成兩岸事實上的停火和隔離,方是確保臺灣安全的明智之舉。

  蔣當即反駁,並對美國與中共在華沙的會談激烈抨擊說了一些措詞很尖銳的話。老先生不僅在撤軍和裁軍問題上不作承允,反而要求美國應提供更多的軍援。

  杜勒斯豈肯無所得先付出,又拒絕就蔣關於給予更多武器的要求作出任何肯定的保證。

  雙方言詞衝撞,蔣惱怒之極,站起來大聲說:在我活著的時候決不會撤軍!

  話不投機半句多,當日不歡而散。

  第二天,蔣搬出了「救星」毛澤東。他說:毛澤東現在正在炮擊,在此狀況下我們宣佈撤退,等於示弱,助長共產陣營氣焰。閣下以為如何?

  杜勒斯一時沒了話講。美國是個極重臉面的國家,的確不能在毛澤東的炮火下退卻。於是杜氏同意了「在當前情況下,金門、馬祖與臺灣、澎湖在防衛上有密切之關連」的提法,不再逼蔣撤軍。

  辯論總算找到了共同點,會談氣氛有所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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