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一六八


  站在時代的制高點上去回瞻歷史,於是,我們看到鄧小平八十年代提出的「和平統一」「一國兩制」早在五十年代已經孕育雛形。

  「條件」,須透過適當渠道送達對方,這「渠道」又最好是非國非共立場居中的「第三方」。在邵力子先生的舉薦之下,曹聚仁這個人物遂被攝入中共領袖們的視界。

  * * *

  1997年4月,我專程赴上海造訪曹聚仁先生的女兒曹雷。曹雷女士于六十年代在電影《年青的一代》中飾女主角林嵐、《金沙江畔》中飾藏族姑娘珠瑪,曾是一位風靡過上海灘和全中國的人物,她的介紹使我解開了曹聚仁神通廣大之謎。

  縱觀父親的一生,他是一個既簡單又複雜,甚至有些固執古怪的人。
  在風起雲湧潮漲潮落的年代,像他那樣獨往獨來自辟一徑而又持守始終的
  知識分子,並不多見,可謂鳳毛麟角。

  父親是浙江浦江人,1916年在浙江省立第一師範讀書,1921年在上海
  愛國女中任教。青年時期,他的同學、同事、朋友中間,有的加入了國民
  党,有些成為共產黨人,原來大家相處都不錯,沒想到一夜間就反目成仇,
  彼此殘殺。血淋淋的現實對他刺激很大,使他覺得政治太殘酷太可怕,因
  而決心不參加任何黨派。到了晚年,他說:「我一生,不願介入政,治紛
  爭,又從來沒有遠離過政治漩渦,像屠格涅夫筆下的羅亭,盼望著有一場
  風暴,風暴真的來臨,卻又膽怯滯步了。」用不願下海濕衣而又一直倚岸
  觀潮來形容他,十分貼切。

  父親青年時就愛好文學,喜歡寫作,後來終於以新聞為業,辛勤筆耕
  了一輩子。這些年我一直在整理父親留下的文稿,面對著他數千萬言的文
  章著作,我感到驚愕:父親幾乎是不停筆地在寫啊!這些文字記錄了他生
  活的時代、歷史,記錄了他的經歷、思想,留下了他的真誠與坦白。他是
  把他的靈魂無保留地披露在讀者面前了,既不誇大,也不掩飾。對於一個
  記者和作家來說,要做到這一點並不是容易的。如果說,要從父親那裡繼
  承些什麼的話,也就是這一個「真」字吧。

  父親的新聞、文學生涯使他有機會結識了中國政壇、文壇上的許多風
  雲人物。二十年代,他為邵力子主編的《國民日報》「覺悟」副刊撰稿,
  與邵先生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三十年代,父親與魯迅先生相識並成為摯友,
  父親後來撰寫的紀念、評論魯迅的文章,已成為魯迅研究不可或缺的史料。
  抗戰爆發後,父親曾在浙江金華中國旅行社採訪過周恩來以及在皖南採訪
  過葉挺、陳毅將軍等,結交了一些共產黨方面的朋友。

  抗戰爆發,國共合作,父親倍感振奮。他一掃往昔的沉悶彷徨,以高
  昂的熱情奔走呼號,宣傳抗日。作為中央社的特派戰地記者,他完全忘記
  了個人的安危,哪裡戰鬥最激烈,他就到那裡去。上海八百壯士堅守四行
  倉庫,父親也在其列,發出了一篇又一篇第一手戰況消息。台兒莊會戰,
  父親採訪李宗仁指揮部,第一個將戰役大捷的消息報告於世。父親的報道、
  文章真實地反映了抗戰前線及敵後的情況,他也因此而成為當時中國的知
  名記者。

  1939年,母親懷上了我。聽說蔣經國在江西贛州搞新政,父親很想實
  地去看看,同時,也為了找一個相對太平的環境安家,好讓母親順利生產。
  家剛安頓,蔣經國便親自登門造訪了,說:曹老師,我這裡有一張報紙,
  希望您能留下來,幫我辦好這張報紙。於是,父親便留在贛州,擔任了蔣
  經國《正氣日報》社的主筆,把報紙辦得頗有聲色。也就是從那時開始,
  父親與蔣經國相識相交;結下了友誼。本來,父親如果六根不淨,凡心未
  泯,這是一個加入「太子党」,在仕途上求發展的好機會,但不管誰來勸
  說,他均堅持「平生只做無冕王」 的原則,堅拒參加國民黨。他稱自己
  「並非清高,秉性使然」。

  1948年,國民黨敗象百露,父親到了南京。蔣經國去看他,父親對蔣
  說:政府非有大的更張,否則難以為繼。蔣經國對他的勸告不置可否,而
  國民黨也依然故我,滑向崩潰。父親仰天歎道:國民黨不亡是無天理!
  共產黨勝利,新中國成立,父親是高興和擁護的,但是,要叫他亦步
  亦超只能寫讚美歌頌的應景文章,是與他自由主義的個性不相吻合的。此
  時艾思奇曾作報告,說:新政權好比一堵牆,知識分子好比一塊磚,磚頭
  砌進牆裡,你就是革命隊伍的一分子了,砌不進去呢,便只能把你搬開了。
  父親想,我是自由慣了的人。哪堵牆都很難砌進去,不必勞動別人來搬,
  我還是乘早去自謀生路吧。1950年,他下決心去了香港。當然,促使他下
  決心的還有一個很現實的「民生」問題,一家大小八口人,都靠他來養活,
  而他卻已失業了。

  父親初到香港,開始很艱難。你既然不願為新中國服務,肯定不是同
  路人!這是一個簡單自然的推理,於是,左派們不理睬他。他到香港後發
  表的第一篇文章是《我從光明中來》,這是已被赤化的證明,於是,親國
  民黨的右派們又組800篇文章圍攻他。處於夾縫中的父親左右為難,舉步
  維艱。然而,正是這種尷尬處境又恰恰強化了他非國非共的獨立撰稿人形
  象,他講話發表文章,客觀中立,反而有人聽有人看。

  父親人在香港,心系兩岸,與內地和臺灣的許多高層人士仍保持著通
  信聯絡。大概正因為他獨特的事業背景和多邊的人脈關係,使他成為五十
  年代溝通兩岸信息比較合適的人選。

  能夠報效祖國,父親十分高興,願效犬馬之勞,他曾說過:我最感痛
  心的事情就是國家分裂。但我又最不希望看到用武力的辦法達到統一。兩
  邊一旦打起來,臺灣將被夷為平地,大陸沿海城市也將變成廢墟,遭殃的
  還是國家和老百姓啊。

  1956年7月,邵力子先生一紙邀請函,把曹聚仁請到了北京。周恩來、陳毅與曹氏同乘遊艇泛舟昆明朗,品茗敘舊誼,煮酒論時局,美景佳境,盡興開顏。周恩來一國總管,公務繁冗,很少以這樣方式見客,此番破例,從而說明了中共高層對曹氏十分看重,寄予厚望,並希望與他建立一種密切親近無拘輕鬆可以無話不談的私人聯繫。

  曹聚仁在他的《頤和園一夕談》中,較為詳盡地記敘了他同用恩來的這次難忘的相聚。

  記者入京時,恰好在周總理在人民代表大會公開發表和平解放臺灣的
  重要演說之後。記者便問到「和平解放」的票面裡的實際價值。周氏說:
  「和平解放的實際價值和票面完全符合的,國民黨和共產黨合作過兩次,
  第一次合作有國民革命軍北伐的成功,第二次合作有抗戰的勝利,這都是
  事實。為什麼不可以第三次合作呢?臺灣是內政問題,愛國一家,為什麼
  不可以來合作建設呢?我們對臺灣,決不是招降,而是要彼此商談,只要
  政權統一,其他都可以坐下來共同商量安排的。」周氏鄭重說到中共政策,
  說過什麼,要怎麼做,就怎麼做,從來不用什麼陰謀,玩什麼手法的。中
  共決不做挖牆腳一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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