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
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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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時50分,月亮與太陽於瞬息間完成了夜與晝的交接,一片耀目的金色從海面淡然褪去,天變得更高更遠,海變得更深更闊,遠遠的,黑點在視界內逐漸放大,已能對那些火柴棍長短的灰影進行肉眼辨別,前面是「台生」,後面是「中海」,兩翼,還環侍著大、小獵潛艦各一艘,炮艇兩艘。其右翼的防禦相對薄弱。張逸民下達命令:一中隊攻擊「台生」,二中隊攻擊「中海」,展開衝擊隊形,從敵艦右翼突襲! 敵我艦距急速縮短。 30鏈。敵艦仍未發現魚雷艇隊。 15鏈。敵人顯然已經發現,但仍未作出「這是敵人」的判斷,竟打開信號燈發出「詢問」信號。張逸民笑了,真想用信號燈給以答覆:笨蛋,連共軍魚雷艇都不認識!他知道,成功已經摸在自己的手掌之中了。 4鏈。敵艦終於恍然大悟,從酣睡中驟醒,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艦上40毫米、20毫米速射炮慌亂開火,把海面打起無數水柱。但,晚矣,它連一個轉向規避的動作也來不及做了。 2鏈。「台生」龐大的黑色艦體小山一樣橫亙在眼前,張逸民迎著彈雨,對著話筒,吼出了那個凝聚了多少奮鬥、忍受了多少煎熬終於得以一吼為快的字:放! 數枚魚雷像矯燕出巢;從發射管中翩翩飛出,以極優美的泳姿輕靈入海。這些身材修長活潑可愛的小傢伙,它們一旦和海水接觸,似乎就變成了有意志有生命的精靈,海脈嬉水般快樂地掀動浪花,心急火燎爭先恐後地向前奔跑,去實現它在這世界上所以誕生、存在的全部價值。 數秒之後,先是兩個把大海照同白晝的閃電,然後是兩聲欲把天空撕裂的響雷,猶如海底火山猛烈爆發,又如紅日濺落洋面,眨眼間,「台生」變成了一個碩大的火球,美麗燃燒。 一中隊3條魚雷艇擦著垂死掙扎的「台生」 ,呼嘯著打一個瀟灑的旋,檢閱一下自己所創造的勝利,掉頭而去。側目觀看,可見二中隊也正把他們的「寶貝」奉獻給加速開溜的「中海」。 奇景再現:電閃。雷鳴。火球。 回眸一瞥,「台生」已無蹤影。 * * * 事情過去了很久,臺灣書刊才逐漸披露,「台生」、「中海」兩船上除水手外,裝載的都是好不容易從炮火下救運出來的數百重傷兵,還有六十幾個男女康樂隊(文工團)隊員和幾十位醫生、護士: 長程的敵炮,經過高高的抛物線,翻過了山頭,落角已接近九十度, 幾乎是垂直的落下。炮彈炸開,肩負戰地救傷療患重任的醫護人員,就這 樣,有的死去,有的重傷。 防衛部希望將所有的重傷患,都後送臺灣繼續治療。另外還有軍部所 屬康樂隊男女隊員六十余人,因無必要留置戰地,決定一併後送臺灣。 一百餘位重傷患,每人都必須躺在擔架上被抬走。敵人炮火蹂躪所致 的重傷患,現在又暴露在敵人炮火蹂躪下。重傷患不保,護送他們的人也 不保。 後送的路途,危險而漫長。胡司令極為關心,他命令代理參謀長常持 琇督導後送作業。常持琺到達料羅灣時,兩艘船正在昏暗夜色中搶灘。 敵炮說來就來,常持琇決定分秒必爭,將傷患迅速抬送船上,艦艇迅 速退灘。 現場正好有二十余位成功隊隊員,他們憑著矯健的身手,袍澤的豪情, 不待命令,自動前來支援抬送。康樂隊男隊員也參加搬運和攙扶,女隊員 充當臨時護士。 不到二十分鐘,岸上人員車輛已清理完畢,艦艇砍斷錨鏈,即行退灘。 約五分鐘後,艦艇已駛過了魚港突出部,敵人瘋狂炮擊接著開始,剛才的 備戰地區,密集的落了彈。 船艦駛遠,重傷患多難的命運,卻還沒結束。 負責載運重傷患的,是「台生輪」和海軍二〇一號艦(中海)。 兩船到了料羅灣外海,敵炮追蹤射擊四百多發,二 〇一艦四周彈痕累 累,艦長鄭本基的臉上也被破片擊傷。友眼幾乎看不到東西。 晚上八點左右,二〇一艦已離開了敵炮射程,台生輪在二〇一的左側。 突然二〇一艦雷達報傳警告:「快速目標正向我方兩艦伏擊圍攻!」鄭本 基艦長正要採取行動,台生輪已被擊中要害。鄭艦長下令二 〇一艦航靠台 生輪,全力營救船上所搭載的金門重傷患,另一方面和敵魚雷快艇展開激 戰。 台生輪沉沒,未幾,六艘敵艇轉移集中目標,環攻二〇一艦,先後進 襲五次,發射魚雷八枚,二〇一艦技巧的閃避了七枚,最後一枚在夾攻雷 群的狀況下,擊中二 〇一艦艦尾,後段嚴重受損,車舵、電機也故障失靈, 電力全部中止,海水已沖入後段底艙。 官兵死傷枕藉,艦體重傷。原搭載的是陸軍重傷患,現在增加了海軍 重傷患。傷艦載傷兵,二〇一艦一方面發出求救信號,一方面以密集炮火 擊沉敵艇一艘,重創一艘。 在距離左前方一萬二十碼的海面上,我海軍二四七號艦接到二〇一艦 的求救信號。二四七艦很快趕來。 一陣左沖右突,二四七艦驅散敵人,靠近重傷的友艦,要將二〇一艦 拖回澎湖。小艦拖大艦,負擔超過了二四七艦的能力。而且,二四七艦的 任務是戰鬥、運補,不拖船,艦上沒有拖船專用設備。 不管有無能力,馮艦長一心一意拖二〇一艦脫險。一大一小,一前一 後,兩艦在波濤洶湧的海上,一纜相聯,共苦同難。敵人更不放過它們, 魚雷快艇三十餘艘、炮艇十餘艘、機炮艇四十餘艘,輪番攻擊二四七艦五、 六次(注:此情節已經太離譜,如是,兩艦焉能生還?)。 二四七艦的八寸麻纜拖斷了,換成鋼纜。鋼纜再斷,最後以後錨的錨 鏈取代。 從五十三後方醫院到料羅,到台生輪沉沒,轉二〇一艦。二〇一艦重 傷,轉二四七艦。醫護人員成了重傷患。傷患人數增加。轉移一次又一次, 陸軍傷患再加上海軍傷患。在敵人炮火追擊下,在敵人艦艇襲擾下,在洶 湧波濤顛簸下,重傷患一增再增,傷情火上加油,凡倖免於難的,二十一 個鐘頭以後,才到了澎湖,才真正獲救。 鄭本基艦長說:「我帶著無限悲痛的心情,攜著刻字的銅質精製香爐, 一一前往遺屬家中向他們慰唁並弔祭死者。遺屬們第一句話就問我『艦長, 這骨灰有沒有弄錯?』我即肯定回答『不會的,焚化是我們親手點的火, 也是我親手撿的骨灰,錯不了的。』對一個為國捐軀,壯烈成仁烈士的家 屬,我只有用一句最實在的話來回答,因為它更代表千萬句安慰的語言。」 「台生」和「中海」上到底有多少人「壯烈成仁」?不知道。從來就沒有一個準確的統計數字。「中海」的鄭艦長還能攜帶「烈士骨灰」去慰問遺屬,「台生」的艦長跑哪去了?他和他的弟兄們沒有骨灰,同艦體一起沉入了海底,作了料羅灣的永久「居民」,無一生還。 保守的估計,兩船死亡者起碼二百,大概還遠不止此數。 「八·二四」海戰早已成為歷史的舊章,當我懷著渴望窺見真實的好奇心抖落三十載積塵、翻開披閱它時,眼前倏然浮出這樣的畫面: 撕碎一切的炸響過後,舷壁被鑿出可怕的巨洞;海水原子彈衝擊波般湧進船艙;死屍橫陳;缺胳膊少腿的傷兵們驚嚇哭嚎,任憑巨浪將他們一口一口吞噬;頭腦四肢尚健全者來不及取救生器具,下餃子般投入大海,作徒勞、絕望的掙扎……地獄搬到了海上,海上上演著一出血淋淋的「世界末日」。 我承認,儘管死的都是「敵人」,但仍為如此眾多的性命於一瞬間化為冥魂而感到了精神上的震撼。他們在跌入死亡深淵時的種種痛苦一點也沒有使我產生將他們全部乾淨徹底殲滅之的快意,畢竟,他們和你一樣都是中國人,畢竟,他們也都上有父母下有妻兒,數百人的一去不還將導致數千人的永恆哀慟。 戰爭的另一個名字叫「殘酷」。 古來,中國的統一無一不是依賴戰爭得以實現。為了大一統,有一個觀念根深蒂固:無論怎樣的「殘酷」都值得。 如果有一天,中國人找到了戰爭以外的方式把分裂的國土重新粘合在一起,不再有兵戎相見的「殘酷」,卻能頭頂同一塊藍天腳踩同一方土地而和睦共處之,所有想來離間插足的洋鬼子都滾他娘的蛋,那麼,這無疑標誌,伴隨時代前進的腳步這個民族理性的進化和文明的提升。 有關統一的史書每一頁都值得後人珍惜。但並不等於每一頁上的故事,都值得後人複製和重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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