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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軍務尚書似乎有所誤解。”

  羅嚴塔爾的聲音充分顯現出他露骨的反感,米達麥亞勉強咽下自己即將爆發的怒氣,擔心地看著自己那親密的朋友。憑著十年來的相交,米達麥亞知道羅嚴塔爾不是一個容易犯上的男人,但是卻常常在言語表現上有過度激烈的反應。

  “誤解?”

  “我是指關於兵權的所在一事。在我們羅嚴克拉姆王朝中,兵權是由皇帝萊因哈特陛下全權掌握的。我自己,或者是米達麥亞司令長官都只不過是陛下的代理人而已。照軍務尚書的說法,似乎有意唆使我們將兵權納為己有──”

  這種說法原像是奧貝斯坦貫有的辛辣言論。軍務尚書經常在他的義眼中閃著冷漠的光芒,一抓住辯論對方的弱點就會說出讓對方臉色漲得鮮紅、無言以對的狠話。儘管現在立於防禦的立場,奧貝斯坦仍然冷靜異常。

  “這真令我感到意外。如果以你的論調來看,那麼我對陛下是不是公正,似乎打一開始就無需你勞心了。我的公正只要陛下來判斷就可以了。”

  “真是詭辯!”

  “你們還不停止嗎?”

  米達麥亞用左手手掌重重地擊在桌子上大喝一聲,軍務尚書和統帥本部總長於是結束了規模雖小但極其苛刻、猛烈的唇槍舌戰。低沉的呼吸聲很難以去判斷是發自何人,但是瞬間之後,羅嚴塔爾重新把身體深深埋進沙發中,而奧貝斯坦則站了起來,消失在洗手間。

  米達麥亞用一隻手攏了攏不太整齊的蜂蜜色頭髮,故意發出了揶揄的聲音。

  “原本我以為和軍務尚書鬥嘴是我的工作哪!這一次竟然由你來出頭了。”

  被密友這麼一說,羅嚴塔爾只能苦笑著。

  “別諷刺我了,米達麥亞,我自己也知道剛才的舉動太過小孩子氣了。”

  事實上,他認為自己很不可取地為戰鬥的情緒所控制,那都是被奧貝斯坦所具有的冷漠氣質所刺激而一時失去了理性的控制所致。

  米達麥亞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有些猶豫,這一點並不像他的作為。

  奧貝斯坦灰著臉回到室內,空氣中微微飄著一觸即發的火藥味,但是,這種不愉快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大長的時間。他們的皇帝飄著一頭金黃的頭髮,修長的身材裹著黑色和銀色交織而成的軍服姍姍而來了。

  Ⅱ

  “皇帝用他自己的生命和生涯來表現自己。他是一個詩人,一個不需要語言的詩人。”

  這是有“藝術家提督”之稱的梅克林格一級上將對他主君的評語。這大概是所有跟隨在這個年輕的霸者身旁的勇將們一致的想法。即使是那些不會去深思時間的大河將流向何處的人,也不會對因跟隨著這個年輕人而使自己也名留千史一事感到絲毫的懷疑。

  “高登巴姆王朝盜取了宇宙,而羅嚴克拉姆王朝征服了宇宙。”

  一部分的歷史學家的評語雖然不一定公正,但是,和即位前的政略及即位後的彈壓大相徑庭,和反歷史軌跡而行的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相較之下,萊因哈特的霸業倒是充滿了刺激人們羅曼蒂克心態的光彩。

  自從十五歲上戰場以來,萊因哈特大概有七成的時間都奉獻在軍神的祭壇上。他在戰場上的以及周邊的無數成功都是靠其本身的智略及勇氣締造出來的。以前批評他為“驕傲的金髮小子”的人們,不禁要對勝利女神明顯地偏愛他一事咒駡連連。然而,萊因哈特總只是命令女神給他與其力量相符的戰果,他從來不曾依賴過女神的垂憐。

  萊因哈特已經證明了他自己是屹立於歷史上的名將,但是,他是否是一個明君則尚待時間的考驗。

  他在任職舊銀河帝國宰相時所做的各種政治、社會方面的改革是很值得讚賞的。歷經五個世紀之久,沉澱於歷史底部的腐敗及頹廢幾乎被他一掃而空,特權階級也因此被放逐到時間的墳墓當中。大概沒有其他的統治者像他一樣,在短短的兩年之內完成那麼大的業績。

  然而,對明君而言,最大的課題便是維繫明君的聲名於不墜。以明君的姿態出現而能不以昏君或暴君的結局收場者實在是少之又少。一個君主在接受歷史的審判之前,必得先承受得住自己精神上的衰弱。立憲君主可以把一部分的責任委交給憲法或議會,但是一個專制的君主所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本身的才能、度量及良心。如果是一個打一開始就欠缺責任感的人或許還比較好收場,倒是那種想當個明君卻屢遭挫折的人往往會成為最壞的暴君。

  羅嚴克拉姆不是高登巴姆王朝的第三十九代皇帝,而是羅嚴克拉姆王朝第一代的皇帝。而在繼任者還沒有誕生之際,他應該也算是唯一的皇帝。現在,“新帝國”不是依賴傳統及制度,而是靠著至高者個人的力量及人格聳立在歷史的激流中的。這個基盤顯得太脆弱了,而企圖利用制度及血統使這個王朝強化及永續化,便是軍務尚書奧貝斯坦著眼之處。這是一般人的看法。

  皇帝已經知道雷內肯普的死訊,但是,當他接到軍務尚書重新整理過的口頭報告時,仍然持續了短暫的沉默。當氣氛沉潛下來時,這位眉清目秀的年輕人看來不像是病人或死人,倒像是用水晶雕刻而成的雕像一樣顯得有些無機質感。不久之後,雕像發出了聲音,這使得他看來恢復了不少生氣。

  “雷內肯普原本就不是一個人格完整的人。但是,他也不是罪大惡極至需要被強制致死的男人。我深表遺憾。”

  “陛下是不是想到要將罪過歸到某人身上?”

  羅嚴塔爾冷靜但尖銳地問道。他並無意批評萊因哈特。身為統帥本部總長的羅嚴塔爾必須瞭解皇帝想把罪過委至何人身上,他好準備動員帝國軍。是要追擊逃亡中的楊威利呢?或是要求束手無策、甚至任憑事態惡化的同盟政府,屢行“巴拉特和約”的義務?或者反過來要同盟政府去追擊楊呢?不管是做哪一種判斷,都已經超過純軍事的範圍了。

  同時,羅嚴塔爾心中有一種希望年輕的主君能給他一個不平凡答覆的私人感情。對於聰明、敏銳如他者而言,這也是一種難以整理的心理要素。當高登巴姆王朝的權力結構看來還是屹立不搖,堅固不可侵犯的時候,羅嚴塔爾就和密友一起投效到萊因哈特的麾下了。他們把自己的未來全權委交給沒有門閥背景,只有二十歲前後的年輕人。而這個選擇似乎有所回報了,羅嚴塔爾以卅二歲的年紀就躍上了帝國元帥、帝國軍統帥本部總長的寶座。當然,他本身也具有足以與其地位相符的才能及功績。他在戰場上立下了無數的武勳,對羅嚴克拉姆獨裁體制及王朝霸權的樹立有著極大的功勞。

  在這期間,他在戰場以外的場所也建立了很大的功勳。兩年前,時值“利普休達特戰役”的末期,相當於半個萊因哈特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為了保護摯友不被暗殺者所殺而犧牲自己的生命時,大家都擔心萊因哈特會因為這場巨大的衝擊及悲哀而陷入人格崩潰的絕境中。在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之後,羅嚴克拉姆一黨卻面臨了最大的危機。當時,採用了奧貝斯坦辛辣的策謀,主導打倒背後的敵人立典拉德公爵的行動者便是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如果光是奧貝斯坦如此主張,恐怕是無法慫動其他的提督們的。由於這次行動的決斷力及指導力,他們兩人──“帝國雙璧”──確立了自己光輝耀眼的寶石地位。

  這些行動、功勳都在在增加了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巨星般的光芒。關於這一點,羅嚴塔爾並不感到有任何的不平。他心靈深處不穩的部分只有在巨星的光芒出現陰霾的時候才會激烈地動搖。或許是因為羅嚴塔爾希望他忠誠的物件是一個完美的人。

  不管是羅嚴塔爾的自負或者是客觀的評論,羅嚴塔爾的才能和氣度都遠遠超過高登巴姆王朝歷代的皇帝們甚多。而要統禦這樣的他,當然必須要具備有淩駕他之上的才能及寬大的氣量及深沉的人格。

  他的密友渥佛根·米達麥亞一向以單純、明晰而且一以貫之的生存方式自我要求。羅嚴塔爾對其正確的選擇敬愛有加,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追隨其後的。

  ***

  萊因哈特應該也洞察了統帥本部總長簡短的質問中隱藏了被壓縮了的膨脹心情。年輕的皇帝輕輕地攏起覆在他白皙額上的頭髮,頓時,室內閃爍著金黃色的光芒。

  這當然是他無意識的動作。在他的生涯中,他從來不曾以自己的美貌作為武器。不管他的美貌是如何地出眾,然而,他自己本身在這方面卻沒有任何的貢獻,功勞應該歸於和他所憎惡的父親,及和親愛的姊姊相較之下,印象顯得極為淡薄的母親的血統。因此,美貌不是他想誇耀的重點所在。然而,儘管他本人是抱持著這樣的態度,但他那令雕像也不禁為之黯然失色的美貌及華麗的動作在在都讓旁人不得不發出讚歎的聲音。

  “與其惋惜去年的葡萄酒不好喝,不如好好地研究今年所種的葡萄品種,這樣或許會比較有效率。”

  這個回答似乎有避開主題的嫌疑,但是,羅嚴塔爾並沒有不快的感覺。萊因哈特的才華及智略從來不會讓他感到不快。

  “我倒是想趁這個機會,利用楊威利和同盟政府之間的嫌隙,把那個異才納到我的麾下來。軍務尚書你認為如何?”

  “應該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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