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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楊提督,不要再廢話了。請您勇敢地迎向光榮的末日吧,如此才不辱您英勇的名譽。雖然不肖,但卑職願助您一臂之力。”

  說話的人沉浸在極度的自我陶醉當中,甚至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但是聽講的人被強制要接受自己所不願意的死亡,則是連一點喜悅或感激都沒有。當自己以雪白而非恐怖的情緒注視著槍口地時候,或許只得自行將之解釋作覺悟了吧。上尉認真地作了一個深呼吸,伸直右手臂將狙擊點對準楊的兩眉之間,然後扣下扳機。

  不過從槍所射擊出來的光線,卻穿過了虛無的空間,將對面的牆壁炸裂開來。光線所產生的微粒子向四處迸散。由於這個意外的失敗,使得上尉驚愕的視線,好像在搜尋著已經被他逼進絕路的獵物似地,將室內的空間縱橫地切裂開來,但立刻就固定在臺階上的一點。原來楊在上尉開槍射殺前的一刻,連著椅子滾落在臺階上,避過了手槍所射出的光線。

  楊的行動,對於他的程度而言,可真是作得漂亮──事後知道他的人都這麼說道。不過他也只是逃進了死胡衕裡罷了,一旦連椅子跌落到臺階上,動作就不可能比剛剛還要敏捷了。看著暗殺者臉上所顯露出來的殘忍表情,楊所能想到的是,到了最後只不過是將死亡的場所垂直往下移動到比剛才大約低一公尺的地方而已。

  “真是難看哪,閣下,這難道就是被稱作是‘奇跡的楊’的那個人嗎?”

  楊一面往下看著死亡的深淵,一面感覺到自己真的生氣了。正當他想要回敬對方幾句話的時候,一個光明的景象掠過他的視野的一個角落,軍官的背後用鋼鐵所作成的門開了,接下來的一瞬間,一道光線從軍官厚實的胸膛呈水準映照在空中,上半身向後仰的軍官,對著天花板發出了慘絕的叫聲,他那魁梧、僅僅是單純魁梧的身體轉了半圈之後,便把臉部撞向了臺階,然後一動也不動了。被人從生還的那一岸牽起手來的楊,眼前所看到的金褐色的頭髮,淚水濛濛的淡褐色眼眸,以及那不斷呼喚著他名字的嘴唇。楊張開了他的手臂,抱住救命恩人那窈窕的身體。

  “謝謝你來探監,給我送來了生命。”

  楊好不容易才擠出這一句話,菲列特利加只是拼命地點頭,也不曉得是不是真正理解了丈夫話裡的含意。爆發出來的感情,此刻全部都被液體化,化作了源源不絕的淚水,沖走微薄的控制意識。此時的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十一年前的小孩模樣,只知道不停地哭。

  “哎呀,哎呀,好端端的一個美人泡湯了。喏,不要再哭了──”

  楊這個時候簡直比一萬艘的敵人艦艇從背後襲擊還要不知所措,就在他試著要安慰妻子的時候,二個不解風情的闖入者以一副要收拾殘局的姿態出現了。

  “薔薇騎士”連隊的前任隊長,以近乎優雅的大膽姿態向長官行了一個禮。一隻手還攬著菲列特利加的楊,也毫不害臊地回了他一個軍禮。

  “加班勤務,讓你們辛苦了。”

  “不客氣,就算自己活到長命百歲,如果人生無趣的話,那也是沒有什麼意義的。這就是救出閣下的原因。”

  先寇布的作戰行動可說是辛辣到了極點。他首先將議長已經被押作人質的消息告知軍部,為了要爭取時間,假裝等待對方的回答,但暗地裡已經將楊救出來。也就是說,洛克維爾被耍了。原先他想要藉拖延回答來爭取時間,不過卻反而讓先寇布的行動占了便宜。但先寇布卻也沒有料想到洛克維爾會將這個事態當作是一個良機,反而作出將楊“處理”掉的舉動。原先他還認為時間非常充裕,打算從容不迫把楊給救出來,幸好在千鈞一髮之際還是及時趕到了。

  “嗯,暫時還是請你拿著手槍吧,說不定還會派上用場的。”

  先寇布於是打了一個手勢,“薔薇騎士”連隊的代理隊長萊納·布魯姆哈爾特中校將槍遞給了楊。

  就法制上而言,“薔薇騎士”連隊現在的指揮官,就是這一位布魯姆哈爾特中校。第十三代的連隊長先寇布因為已經晉升到將官級,當然不可能再擔任一個連隊的指揮官。而第十四代的連隊長凱斯帕·林茲上校,則率領半數的隊員,投靠了梅爾卡茲的艦隊,在官方正式的記錄上,是依戰鬥中下落不明來處理的。布魯姆哈爾特回到首都之後,即接獲出任代理連隊長的命令,不過一旦同盟屈服在帝國之下,這支由帝國亡命者的子弟所編列而成的“薔薇騎士”連隊,是否能夠被容許繼續存在,可能性並不高。連隊如果是被解散那也還好,這些隊員或許還將成報復性處罰的物件也說不定。這股不安的情緒,於是決定了他們戰鬥旗幟的顏色。依照楊對梅爾卡茲等人負責的模式,他們將由先寇布來負責,在這一天內,他們已經以最大限度的行動,為他們以及布魯姆哈爾特中校本人的未來作了選擇,回頭的路已經不存在了。

  門外有一些警備兵正在蠢蠢欲動。

  “我們是薔薇騎士連隊。”布魯姆哈爾特用麥克風誇耀地報出自己的名號。“如果明知此事仍堅持要戰鬥的話,就先寫下遺書以後再過來。我們會立刻為您效勞。或者也可以由我們用各位的鮮血來代筆。”

  這其實只是虛張聲勢。不過先寇布以及薔薇騎士過去所立下的戰功,要用來嚇唬中央檢察廳的警衛兵已經是足夠的了。他們的戰鬥心急速地熄滅,畢竟要談勇敢或者是大膽的話,得先要有性命才行。過去同盟政府為了要嚇住敵國,曾經將先寇布等人的勇猛加以略為誇大的宣傳,如今被這陣乘夜風而來的聲音所嚇住的,竟然是過去曾經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上的人。

  一部大型地上車駛過了沉靜無聲的夜晚,楊在這部車的後座換上了軍服的時候,短暫的支領退休金的生活已經結束了,楊又回復到過去在伊謝爾倫要塞上出任指揮官的姿態。菲列特利加很高興地看著丈夫的“英姿”。

  “是什麼樣的動機促使你們今天晚上這樣自告奮勇呢?先寇布中將。”

  楊一面讓妻子為他調整頭上黑色扁帽的角度,一面問著今晚事件的主犯。

  “像你這樣一直遵從命令,受法律束縛的人,一旦從這樣的一個桎梏裡逃了出來,會是怎樣的一個想法,採取怎樣的行動,我非常地有興趣,這樣您還滿意嗎?”

  對於先寇布這樣的問題,楊並沒有回答,只是把一個模仿袖扣形狀作成的超小型短波發射裝置拿在手上玩弄著。當他被中央檢察廳的人員從家裡押走的時候,這就一直別在妻子所為他穿上的獵裝襯衫上。就靠著這個東西,讓妻子知道他的所在地,然後拯救了自己的性命。楊把這個小救命恩人放在口袋裡收好之後,好像在沉思著什麼似地,又再度提出了問題。

  “你從以前就一直在挑唆我,現在還是一樣,說什麼權力應該要掌握在我手裡。如果我真的掌握了權力,但是在那之後整個人格改變了怎麼辦?”

  “要是你這樣就改變了的話,那麼你也不過如此爾爾。歷史是不斷在重演的,如果整個歷史年鑒上就只有一個人比較特殊的話,那麼也只是讓後世的中學生更加頭痛而已。啊,與其要在這啊那地談論味道如何,何不嘗試著吃吃看呢?”

  楊把兩手交叉在胸前低聲地哼著。

  甚至連楊在軍官學校裡的學弟達斯提·亞典波羅也對楊皺著眉頭,點頭地說道。

  “先寇布中將說的沒錯。楊提督,至少對這些為了救出你,不惜去戰鬥犧牲的戰友們,你有一份責任。你已經不虧欠同盟政府了是不是?現在是你自掏腰包下賭注的時候了。”

  “聽起來好像都是在威脅我嘛。”

  楊對他們發著牢騷,不過或許有一半是認真的也說不定。從被人拯救性命的那一剎那起,他已經不再是屬於自己的所有物了。

  “你們太過於樂觀了。以帝國和同盟為對手,然後還要能夠存活下來,這根本說不過去。或許明天就要坐在殯儀車上了也說不定哪。”

  “就算這樣也是好的吧。人總不可能是不老不死的,況且如果真的會死的話,我也寧可這樣死去。與其作為帝國的奴隸而死,倒不如作為反叛者楊提督的幕僚而死,至少我的子孫還會高興一些。”

  這時候,提出抗議聲音的不是楊的嘴巴,而是他的胃。楊這時才發覺到自己已經大半天都沒有吃東西了。菲列特利加這時心有靈犀地拿出了一個提籃。

  “我作了三明治,請用吧。”

  “啊,謝謝。”

  “還有紅茶。”

  “有加白蘭地嗎?”

  “當然有啊!”

  亞典波羅一面摸著下巴咕噥地說道。

  “天哪,這傢伙是來野餐的嗎?”

  先寇布也一面苦笑地回答說。

  “你錯了,野餐這件事是很嚴肅的喔!”

  ***

  當楊威利的身影出現在視野的中心時,姜·列貝羅反射性地立刻將他的視線移開,不過還是又轉了回來,然後固定在楊的臉上。因為身為同盟元首,他必須要維護自己的威嚴並且伸張正義。看到他如此挺胸昂然的姿態,楊不禁要歎氣。若以公務人員來說,這樣的人確實是值得尊敬的,不過如此私人朋友來看的話,這樣的人也的確是很難交往的。

  楊他們現在的所在地是“薔薇騎士”為防範日後之需所秘密成立的一個地下指揮處,是距離帝國高等事務官府所在地“香格里拉飯店”大約只有一公里處的一棟大樓裡面的一個房間,真可說是大膽之至。這棟大樓因為屋主人在大樓即將落成之前破產了,所以被棄置而空無一人。裸露的水泥內壁上裝設有隔音板。以這樣的一個房間來招待一國的元首,在格調和設備方面,還有很多不夠完善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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