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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對列貝羅來說,確實是有他的苦惱和立場,不過對楊來說,多少應該也要有些主張自我的權利。雖然仔細看起來,並不足以作為公務員的典範,不過他所立下的功績總是在他所支領的薪水之上,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而且應該要繳納的稅金也一直都是按規矩繳納。同時還不得不忍受部下戰死之後,其遺族指著自己叫駡是“殺人兇手”或者是被人丟石頭。不過一個對楊下命令的人又有什麼立場來說教?如果要說的卑鄙一點或是毫無忌憚的話,他又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坐在沙發上的姿勢。

  “那麼,到底要我怎麼做才好呢?”

  楊所說的這句話,當然沒有要虛心討教的意思,而是他想要知道對方內心真正想說的話是什麼。因為列貝羅所說的話太過於抽象化,在話裡有某些模糊的東西強烈地刺激了楊腦子裡的警戒信號。

  “你年紀輕輕就擁有了名聲與地位。和強大的敵人作戰的時候,從沒有任何一次敗北的記錄,屢次挽救了國家的危機,使得民主主義能夠留存至今不至於遭到毀滅。後世的人對於你一定會極度稱頌。”

  楊凝視著對方的臉。他感覺到對方這一些過度流於形式的話有些不尋常,沒有辦法把它當作耳邊風聽過就算了。難不成列貝羅現在“正在念某人的墓志銘”?或者列貝羅現在並不是在對楊說話,而是在對“當代以及後代”的人在作自我辯護。

  楊的思考回路急速地運作著。事實上,在他知性的果園中,已經有很多的果實已經結果了。在那些果實當中,和先寇布有著相同結論的已經成熟。他真的不願意去相信這樣的事情,不過事態的演變已經超越了他所能夠左右的階段。自己真的甘於受到這樣的對待嗎?楊並不這麼認為。雖然是不安定,這個狀況不也已經了五、六年了嗎?自己一直默然地不當一回事,不過事態的發展卻好像是壓路機,正全速朝自己沖過來,而權力者的羞恥心卻完全沒有發揮煞車的效能。

  “遵守法律的規定對公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當國家違反了自己所制定的法律,而企圖侵害個人權利的時候,如果公民還去盲從的話,那麼就是一項罪惡了。因為當國家有犯罪或是謬誤行為產生的時候,身為民主國家的公民,得有對這樣的行為提出異議、批判、抵抗的權利與義務。”

  過去楊曾對尤里安說過這樣的話。他並不對所有的鬥爭抱持否定的態度。當受到不當的待遇,或者是權力者有不正當的行為時,還不加以抵抗的人根本就是奴隸而不是公民。連在己身正當的權利受到侵害的時候都不能站起來抵抗的人,當然更表示不可能為他人的權利站起來奮鬥。

  如果同盟政府以“任意處置同盟軍所擁有的艦艇與兵器”為由來將楊訴諸於裁決的話,他或許會甘心接受這樣的裁決吧。因為事實上,如果有觸犯的話,那麼被拘提到法庭上也是罪有應得的事情。但是楊現在的處境卻無法那麼達觀。

  現在的他好像是要被謀殺了似的,被謀殺和蒙受不白之冤一樣是應該要反抗的。按照正當的程式來制定法律,然後依法來處決人,是政府的權力,但是謀殺這種行為就不是正當權力所應該行使的範圍了。這種行為本身正好證明了其背後動機的醜惡。

  而更讓他感到無情的是,企圖對他施予這種不當待遇的,竟然就是他過去也曾為之貢獻過一些心力、為之苦戰沙場上的祖國政府。這竟然是一個事實!到這裡,楊不禁趕忙搖搖頭,這根本是不合情理的想法,因為無論其殺人動機為何,被謀殺者理應是更值得同情的。

  就算再退一百步、一萬步,就算政府有謀殺他的權利,楊都沒有要默默任其宰割的義務。楊並不是那種對自己懷有強烈自我陶醉情懷的人,自然不會接受列貝羅那種“墓志銘”,認為唯有完成自我犧牲才對自我實現最有意義,因為那根本就是有被虐待狂的人才會有的行為。透過這個不請自來的悲劇演員,楊在他的背後看到了菲列特利加那一對淡褐色的眼眸。她是不可能任由楊被強行帶走、甚或是在這種不當的情況下毫無意義地死去而袖手旁觀的。她為了救出這個沒什麼積極性的丈夫,一定會竭盡所有的勇氣與思考能力,在她趕來之前,一定要多爭取一些時間。楊很專心地思考著,甚至連遭列貝羅站起來表示要走了也一點都沒察覺到。

  ***

  當列貝羅政權開始的時候,就坐上統合作戰本部部長位子的洛克維爾上將,這一天一直到深夜還沒有回家,在辦公室裡等著部下傳回來的報告。統合作戰本部的大樓因遭到帝國軍米達麥亞艦隊的飛彈攻擊,地面上的部分已經被夷為平地,現在只剩下地下的幾間辦公室,繼續營運著日常的業務。

  午夜過後一點十分,特遣隊指揮官賈瓦夫上校的通信影像傳了回來。拘禁先寇布、亞典波羅兩名中將的任務失敗。上將忍不住露骨地表現出失望的神情,責問賈瓦夫上校說道:“先寇布中將是肉搏戰技的佼佼者,而亞典波羅中將在這方面也是相當有心得的人,不過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兩個人,更何況我不是派給你兩個中隊的人力嗎?”

  “對方不是兩個人。”

  賈瓦夫上校以稍微有些粗暴而且陰鬱的口氣糾正上司所說的話。

  “薔薇騎士連隊的士兵突然出現襲擊我方,他們才得以脫逃。現在第八高速公路上都是火燒車輛以及屍體,從您那兒也可以看得到──”

  上校改變了一下上半身的姿勢,只見到像是一塊深藍色的畫布,火焰好像是橘紅色的顏料正在上面緩慢地流動,來來往往的人影正穿梭在其中。洛克維爾的心好像作三級跳似地快要衝出來了。

  “你是說薔薇騎士連隊全體的人掩護他們逃走,是嗎?”

  賈瓦夫上校用手掌一面揉著臉頰上被染成紫色的痣,好像在對他的上司說他已經盡力了。

  “雖然巴米利恩會戰之後,人員就沒有再補充,不過有一千名都是身手非凡的士兵啊。”

  洛克維爾上將聽到這裡,不禁要打一個哆嗦。沒有必要繼續聽他的解釋了。因為他早聽說“薔薇騎士”連隊的戰鬥力可與普通一個師團相匹敵,這樣的說法雖然有些誇張,但絕不是平白虛構出來的。

  “閣下,要點起這場火災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不過滅火的準備是不是已經萬全了呢?”

  賈瓦夫上校好像是挖苦似地提出了這樣的問題,當他聽到了上司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就不得不覺悟到這場大火的延燒已經是無可避免的了。洛克維爾上將此刻的表情就好像有一堆壞蟲子正在蛀蝕他似地愁眉苦臉,他無力地呻吟道:

  “我不知道,你去問政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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