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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這麼一來,楊就成了一個異形的怪胎。不管是在軍官學校裡也好,在軍隊裡也好,在國家權力機構的中樞也好,他總是一貫地坐在角落的位子,儘管舞臺中央的人裝模作樣、高談闊論著正統及冠冕堂皇的各種言論,他一概置若罔聞,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所喜歡的書,他所給人的印象就是這樣的一個青年。當這個異形的怪胎,建立了正統派之中任何人都無法追趕得上的耀眼功勳時,正統派的人儘管心中狠狠地啐著舌頭,還是不得不獎賞他,而且給予厚待。

  不過那些正統派的權力集團卻也因此而不知道積壓了多少對楊的憤怒與憎惡。而對於這種情形,楊也多少知道一些,不過若因此而感到憂慮的話,那也未免太過於愚蠢,所以他一直是這麼視若無睹地走過來。

  最後正統派的人經由他們的本能而不是智慧,終於覺悟了楊絕對不可能成為他們中間的一份子。因為那樣的一個身為軍人,卻否定戰爭的意義、否定國家的尊嚴、否定“軍隊存在的理由並不是為了要守護市民,而是為了要守衛那些寄生於國家的權力集團能夠享有他們的特權”的想法的這個人,沒有道理會成為他們的同夥。不過他們這夥人為了自身的安全,卻不得不依賴這個異形怪胎的才幹與手腕。這些權力集團的中堅份子曾經有一次利用非法的地下審查會對楊施加政治私刑,然而就在他們對楊大肆批鬥的時候,傳來了帝國軍大舉入侵伊謝爾倫要塞的消息。在極為狼狽的情況下,不得不直接從審查會的會場派遣楊出發上戰場,因為只有這個他們最忌諱討厭的男子,才能夠守護他們。

  他們授與了楊“元帥”的地位,讓楊成為同盟軍史上最年輕的元帥,而頒發給楊的勳章獎狀,幾乎已經可以用千位數來計算。不過這個桀驁不馴乳臭未乾的小子居然一點都不領情,絲毫感謝或是感激的意思都沒有。他們對楊如此地厚待,說來楊應該極為謙卑地搓著手、低著頭、卑躬屈膝地請求加入他們的行列,那知道這小子竟然將神聖的勳章擱在木箱的箱底,還把木箱放在地下室裡面。甚至像他們討論特權分配這種重要內容的宴席,他竟然也缺席,自己一個人跑到湖邊去釣魚。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莫過於如何支配他人,讓他們來服侍自己,如何使稅金這種他人勞動的成果,公然成為自己揮霍的資產,以及如何擁有足夠的權力可以制定法律來保護自己的利益。但這些最重要的東西,在楊的眼裡,就好像是路邊的一顆小石頭,他看也不看一眼就毫不在乎地把它踢開,這真是一個罪該萬死的異形怪胎。

  正因為對楊來說,權力根本就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所以之前雖然曾經有過無數次的機會,但楊卻未曾想要用武力來強奪權力。而這種行為表現對於汲汲於權力的人來說,是一種絕大的侮辱,等於是在對他們的價值觀、他們的生活方式,以及他們的存在發出不屑的冷笑。

  這些權力在握的人對楊真的是憎恨到極點,他們沒有辦法不去憎惡他,因為如果肯定了他生活的方式,就等於否定了他們自己本身。

  無論如何,他們都在找尋一個機會,把楊從國民英雄的座椅上給拖下來,將他打進萬劫不復的無底沼澤。當初有銀河帝國威脅存在時沒有辦法這麼做。而現在,銀河帝國固然還是存在,不過存在的意義已經改變了。過去互相是敵對的國家,現在已經是騎到在他們頭頂上的支配者了。曾經是他們的同僚當中最閃耀的那一顆星──優布·特留尼西特,不就已經投身到帝國軍,過著安樂的生活嗎?儘管有幾千幾百萬的官兵因為他一篇極為煽動的演說而戰死了,但擁有權力的最大快樂就是可以將國民生命這種廉價的商品恣意地浪費,所以就算再多一些人去送命也是無所謂的。那些因為特留尼西特的一番甜言蜜語就去送死的人,只能怪他們自己太低能了。特留尼西特將同盟的獨立和民主主義賣給了帝國,得到了他自身的安全。如果現在我們這些人把從前曾讓帝國軍吃過苦頭的楊威利出賣掉的話,也應該能夠獲得自身的安全罷。反正同盟也早就完蛋了。國家是永遠不滅的存在這種傻話,只要那些愚蠢的國民相信就可以了。而我們這些知道事實真相的人,不應該眼睜睜地看著這次可以攜帶家當抱著財產換搭到另一條船的機會從身邊溜過。

  ***

  就這樣,幾個寡廉鮮恥的“商人”為了要把這個叫做楊威利的商品賣給帝國而開始了接二連三的行動。幾封密告函送到了帝國最高事務官菲爾姆特·雷內肯普一級上將的手上。內容大多是大同小異的東西。

  “楊威利為了日後對帝國發起叛變,謊稱梅爾卡茲提督已經戰死,並且幫助他逃亡。一旦時機成熟,楊也會起兵和他相呼應吧。”

  “楊集結了同盟國內反帝國的強硬派與偏激派,正打算要對帝國舉起反叛的旗幟。”

  “楊是帝國的敵人,和平與秩序的破壞者。他企圖支配同盟成為獨裁者,然後進一步侵略帝國,將整個宇宙踩在他的軍靴底下──”

  負責監視楊威利的拉傑爾上校,曾經在高級飯店的事務官府大樓看著這些由雷內肯普出示給他看的密告信函,看著看著,拉傑爾臉上的由驚愕轉變為憤怒的表情,事務官在一旁用冷眼看得清清楚楚的。

  “如果這些密告信函所寫的內容是正確的話,那麼我不得不說,上校你的監視網未免太過於鬆散了。”

  “不過,閣下。”拉傑爾上校鼓起了全身的勇氣,為那一位曾經是己方敵人的將領抗辯。“這些密告信函沒有一點值得信賴的地方。如果楊提督真是有企圖要成為一個獨裁者的話,那麼又何必選擇像現在這麼困難的時間點,早在以前就曾經有過好幾次的機會了。”

  “……”

  “甚至那些密告的人,應該都曾經好幾次在危急的時候,獲得楊提督的拯救。現在政治情況改變了,就反臉出賣自己的恩人,這真是現實醜陋到了極點。如果楊提督真像他們所說的一樣,成了一個獨佔權力的獨裁者的時候,那麼他們大概又會改變立場,立刻匍匐在楊提督的腳下吧。像這樣恬不知恥的惡意中傷,閣下您會相信嗎?”

  雷內肯普無言地點點頭,在他看似平靜毫無表情的外表下,心中的不悅好像是風平浪靜時的暗濤,一直偶爾不斷地浮現出來,最後,他令上校退出他的辦公室。

  不過,拉傑爾畢竟無法瞭解上司的心理。

  事實上,雷內肯普並不是基於理智的判斷才去相信那些密告信函的內容,應該是說他“想要去相信”。他排除了拉傑爾的諫言,對同盟政府提出勸告,要對退役的楊威利元帥,以涉嫌觸犯和平活動防止法為由加以逮捕,這是在七月二十日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同盟他還對事務官府所屬的裝甲擲彈兵連隊下達武裝待命的命令。

  第二階段的混亂到此揭開了序幕。

  這時楊的頸上等於已經套上了一個無形的桎梏。事實上,同盟權力集團的那些權力分子和雷內肯普內心真正的動機,楊並不是不能預測或是警覺不到的。只不過到最後,只要楊還在世上呼吸著空氣的一天,就沒有辦法不叫他們心生忌諱。而如果真的要完全避免的話,就得要對這些權力分子哈腰磕頭,來博取他們的歡心,並且在戰場上輸給雷內肯普,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但是以楊的個性而言,要他去給那些利慾薰心的權力分子哈腰磕頭,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至於說在戰場上敗給雷內肯普,除非說能夠任時光倒流,追溯到當初兩軍交手的那一刻,否則也是無法變更的事實了。

  ***

  帝國高等事務官的首席副官,名叫伍德·迪塔·芬梅爾。芬梅爾這個人缺乏獨創性,但是對於法律非常地熟悉,而且處理行政事務的效率極高。這固然是因為他本身具有優越的秩序整頓以及行政處理能力,但是他的勤勉也是原因之一,所以這樣的一個人對於雷內肯普來說,的確是一個非常令人滿意的輔佐人才。因為,如果是一個稍微具有一點獨創性以及豐富藝術感性的人,對於軍事佔領行政這種工作來說,不但沒有必要反而只是有害的。

  話又說回來,這世上有所謂“形式”這種東西的存在。在這種形式上,自由行星同盟仍然還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而雷內肯普也並不是殖民地上的總督。他的許可權僅限於“巴拉特和約”當中有明白記載的範圍內,不得再超出記載的範圍之外。為了在規定的範圍內發揮最大的權力限度,芬梅爾的輔佐是不可缺少的。

  而事實上,芬梅爾也不時為雷內肯普在他所看不見的地方,背地裡完成一些更重要的任務。那就是直接對軍務尚書奧貝斯坦提出有關雷內肯普一切言行以及執行勤務中種種狀況的報告。

  在二十日那一天晚上,雷內肯普又把芬梅爾叫到辦公室裡共同會商。

  “楊元帥並不是帝國的臣民,所以對他的處罰必須要根據同盟的國內法。”

  “我明白。根據反和平活動防止法。”

  “不,這太過於牽強了。他唆使梅爾卡茲提督逃亡是在巴拉特和約以及反和平活動防止法訂定之前,我們不能夠用法律條文追溯的方式,用這些法律來追究他的刑責。依卑職之淺見,應該可以適用同盟的國防基本法。”

  芬梅爾在剛上任的時候,就對同盟國內為數眾多的法律以及政令做過一番全面性的調查,以便能夠研究出合法中傷或是剷除帝國公敵的手段。他對上司揭露的這一項是針對智慧型犯罪者的作法。

  “楊元帥唆使梅爾卡茲提督逃亡的時候,一定有提供軍用艦艇給他使用,而軍用艦艇是屬於國家的資產,便可以濫用職權擅自動用國家資產的罪名來予以起訴。就算依照一般刑法,也可以適用瀆職侵佔罪,這項罪名比觸犯反和平活動防止法更加不名譽。”

  “確實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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